雪,已经停了好几日,气温依然冷冽如初。
但毕竟是停了,所以,一切行动,就显得从容了许多。
各处情报也逐渐汇聚到张嶷他们所在的地方,张嶷和魏黑子包子等人聚在一起,商议事情。
上次遇袭,包子这边战死士卒近200余人,有伤在身的多达300余人,幸好这来偷袭的毋力挫蛮部落没有用弓矢,否则,战损一定会更多。
包子他们一改往日嬉戏心态,在南中都快一年了吧,他们除了在兴古城下曾经恶战过一场,几乎都在打猎,降维打击的时间久了,心态早就膨胀得一塌糊涂,觉得敌人也好,动物也罢,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儿嘛,猎物呗,还能怎样?
这次,兴冲冲地前来“剿匪”,刚刚扎下营寨第一晚,敌人的毛没有看见一根,当夜就被人家偷袭,假若不是沈腾张嶷他们半道截胡,这次的亏,就白白吃下了。
经过雪夜被袭事件后,包子等几个年轻人像是忽然间就长大成人了一样,处理事情成熟了许多,整个人的纨绔性子,仿佛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一般。
看来,血的教训,比任何说教都来得更直接更实在。
因为张嶷将军的到来,几人便心甘情愿地将军队指挥权移交给了张嶷。张嶷也当仁不让,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继续向前推进,距离狼堡城池不远的地方下寨,在接下来的几天,到狼堡城下狠狠炫耀了一番武力,做足了打一场恶战的姿态。
然后,便在某一个夜里,张嶷悄然分兵两路,魏黑子和李球带300骑卒,包子和黄崇带300骑卒,按照既定的路线对三县疆域内的羌蛮部落进行彻底清除。
张嶷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士卒,包括伤兵,在营寨里固守,监视狼堡敌军动向。
另外,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便是保持与沈腾等人的联络,筹划接下来的行动事宜。
藏蕃高原之上,不论是低地高原,还是高地高原,只要是冬天,大雪随时都会有,不分白天黑夜,不分上午下晌,说下就下,而且一下,就不可遏制,铺天盖地。
所以,生活在这里的底层羌蛮人,其实生活十分悲苦,尤其是冬天。
这里只有冬季和夏季两个季节,没有正经八样的春天和秋天。夏季还好,牧民们可以将牲畜带到各处牧场,牲畜上膘、生产都是这个季节。
但一到冬季,所有牲畜必须圈养。如此一来,夏季末尾(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秋季)的时候,是牧民们最辛苦的时候——一方面他们要抓紧时机放牧,因为这是牲畜最后的上膘阶段。
另一方面,这个阶段,必须尽快积攒草料,这是过冬牲畜的口粮,少一顿吃的都不行。
最后,还有一个事情,他们必须做,那就是将多余的成年牲畜进行宰杀售卖。
一般来说,年老体弱的,是必须要清理的。
成年公畜,除了留下配种的,其余的也会被宰杀干净。
宰杀的肉,则制作成肉干,这是牧民们生活的主要口粮。
当然,出售和敬献的除外。
即便你已经做好的这所有的工作,这个冬天是不是就一定能过得很好呢?
答案是——不一定!
一般的雪,也许还能承受,一旦雪大到成灾,大到你根本就承受不了,比如牲畜圈棚被压倒了,比如整个部落都被大雪掩盖了,则人畜都会被冻饿而死。
还有,储备的食物一旦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没有哪一种动物可以靠吃雪喝水活下去的,人也不行。
格力楞部落是定莋、台登、卑水三县中定莋县羌蛮族人部落的一只,这个部落很小,只是占据了定莋县最偏向西部高地的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草场,世代繁衍。
这样的小部落原来很多,但到目前,尚能保有自己的部落未被大部落吞并的,已经很少了。
原因无他,三县这里发现了铁矿和盐矿。
原来的三县,本就是一个硕大的天然牧场,大家各自放牧,冬季向下走,夏季向上走,来回游牧,生活说不上悠哉,但还算过得去。
自从前几年,这里发现铁矿盐矿之后,本来尚算平静的三县之地,顿成鼎沸,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了诸多帅豪大酋,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格力楞部落本就只有区区百多号人,集体放牧着不多的牲畜过活,但现在,却早已经吓得连夜搬迁,向高地高原那边游牧。
但想远离是非地,岂是那么容易的!
在去年的某一日,部落还是被人盯上了,三个骑马过来的羌蛮勇士在连续射杀了格力楞部落的五个年轻人后,大声宣布:“此地已经为狼王部落所有,土地上的一切,都是狼王的私人财富,就连天上的飞鹰,都是狼族部落的独享神鹰。因此,从今冬起,你们部落必须每年上交成年羊500只,藏牦牛50头,羊皮裘500张,女子10人。另外,所有年在15--50岁的男子,必须自备武装,到狼王的手下战斗!”
临行前,还留下一句:“否则,杀无赦!”
格力楞部落的成年男子本就不多,全部跟随那几人而去,剩下都是老弱妇孺,劳动量增加了多少倍不说了,整个部落几乎失去了自保能力,接下来,他们面临的结果,不是被一场白毛雪给吞噬了,就是在某个夜晚,被成群结队的臧狼将牲畜全部咬死。
一旦失去牲畜,这些牧民的未来,便没有了未来,只有死,或者被其他部落吞并。
入夜,族长格力楞呆呆地坐在帐篷口,盯着外面黑白不分的夜色发愣。老妻早已入睡。
他有两个儿子,都去了狼堡。
他已经50多岁,在羌蛮族群中,这就算是地地道道的的老人了,因为这里的生活条件过于苛刻,所以,人也就老得快。
半夜,妻子央吉醒来,摸索着起身,给丈夫批上一张厚厚的羊裘皮,又拿来一张羊裘皮盖在丈夫的老寒腿上,也坐在格力楞身边,幽幽地说:“洛桑和阿旺不知道咋样了。”
妻子的话语,其实并没有多少问询的语气,有的只是关心,和担忧。
格力楞道:“羌蛮人,生来便是受苦的。”
对于部落的未来,对于孩子们的未来,他几乎都抱着悲观的心态,但他不能对妻子说。即将50岁的羌蛮女子几乎已经到了要去向天神报到的年纪,很多劳作,都已经没法再做了,如果再让她忧心忡忡,格力楞不敢相信,自己将来去面见天神时,该说些什么。
“达娃和措姆也不知道怎样了。”桑吉又幽幽地说道。
达娃和措姆是几个月前老格力楞给两个儿子定下的女人,本来计划在这个冬天娶过门来,但此次,不仅两个儿子洛桑和阿旺被帅豪狼岑抢了去,就连两个即将过门的女子达娃和措姆也都被抢了去。
同时被抢去的,还有30几个成年男子,10个妙龄女子,以及500只羊,50头牦牛,以及500张上好的皮子。
为了保护这些财富,格力楞部落死了5个最勇猛顽强的勇士。
“前天晚上,藏獒嘶吼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去看顿珠家的,已经……”说道这里,桑吉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抹了一把眼泪,“顿珠家的,老的小的,都已经……没了。”
丈夫没有说话。
格力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必说。
其实桑吉知道的,丈夫全部知道。
丈夫本身就是这个部落的族长,现在,更是这个部落唯一留下来的成年的,还有一定劳动能力的男性。
当然,比格力楞年纪大的也不是没有,但那些人,是真正的老人的,也许今夜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二人不再说话。
小小的窝棚便安静下来,整个草原也都安静了。白雪散发着幽幽的淡白色的光,这是最纯洁的白色啊,但此时此刻,却白得让人眼疼心痛。
狗吠,一声,两声,三声……更多的狗吠此起彼伏。
桑吉提醒丈夫,说也许臧狼又来了。
桑吉连续说了三遍,老格力楞才像忽然醒悟了过来,狠狠搓一把脸,转手,从屋里摸出一根木棍,解开屋檐下两条奋力挣扎的藏獒的绳索,那两条凶猛如虎嘶吼不已的藏獒当即如旋风一般地扑了出去。
整个部落的獒犬,应该都已经被主人放了出来。
在部落精干人员没有流失之前,他们部落应对臧狼可不是这样被动,而是游刃有余,张弛有度。
可现在,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藏獒去做,这哪里是羌蛮藏人该有的态度!
藏獒,永远只是藏人们的狗,而已。什么时候,在面对自然界最强大的对手时,藏蕃羌蛮人会自己置身度外?
格力楞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于臧狼,牧人们既爱又恨。
爱的是臧狼的皮子,那是羌蛮人的越冬最佳裘皮,而且,高质量的臧狼皮子,能为牧民们换来最金贵的生活物质如铁锅铁刀盐巴等,尤其是白色的臧狼皮裘。
但臧狼却又是牧民们财产最大的破坏者。
臧狼最爱吃的便是羊,还有牦牛肉。
臧狼对于牲畜的破坏,不仅仅在于它们吃掉的那部分,无辜被咬死的,更多。一群臧狼,如果数量能达到10只以上的话,一夜之间,能将一个小型部落所有的牲畜全部咬死。
但无论臧狼如何狡诈,凶残,牧民们有的是办法,蓄养獒犬,便是最主要的手段。
成年獒犬体型比一般成年狼的体型更大,毛发蓬松,善于撕咬。而且獒犬一旦兴奋劲儿上来,肾上腺激素飙升后,几乎感受不到被伤害的疼痛,除非完全丧失战斗力,否则,根本不会下火线。
牧民们训练獒犬时,也都用臧狼当做训练对象,可以是活的,也可以是死的,都很有效果。
一般情况下,部落会将成年男人们分成几个小组,轮流进行值夜守护牲畜。臧狼毕竟是动物,不敢与人正面为敌。再加上有数量众多的獒犬在侧,臧狼群想偷袭成功,也极其艰难。
但现在,情况则大不同。
格力楞部落的成年男子几乎全部被调去了狼堡城内,剩下的老弱妇孺哪里还有能力完成夜间值守的任务?所有任务,就只能交给獒犬来处理了。
在与臧狼的交锋过程中,獒犬占据了数量优势,但臧狼却占据了智商优势。
单独的流浪臧狼不可怕,成群结队的臧狼却像一个军团一样,会有臧狼首先出来吸引獒犬的注意力,将几条獒犬吸引出去,带得远远的,然后,被群狼包围,直接将獒犬当做夜宵点心,也是不错的选择。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声东击西。
少量臧狼在一边制造声势,将部落的防卫力量吸引、牵制后,更多的臧狼从另外一侧发动进攻,将牲畜带出去。
臧狼的聪明还不仅仅于此,它们不但能叼着一只羊奔跑,对于体型较大的牲畜,它们甚至能咬着牲畜的耳朵或者脖子,后面用尾巴不断抽打驱赶,将牲畜赶到它们计划中的目的地。
臧狼对人,也不会客气,若感觉自己能战而胜之的时候,即便是人,同样也会成为他们的食物选择对象之一。
格力楞即将走出院子的时候,桑吉赶了过来,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膊,颤抖着声音道:“要不,就不去了吧。”
格力楞沉重地摇了摇头,努力挣脱了妻子的手,说道:“没事儿,那么多獒犬在,怕什么!”
隔壁的房屋里也钻出来一个手执木棍的人,看不清楚,但格力楞却知道, 那一定是老巴桑。
巴桑已经很老了,老得连他自己几乎都已经记不住自己的年纪了,他的口头禅是“我早就该去见天神了啊”,但他却一直没有机会实现这个美好愿望。
“老巴桑,你还是不要去了。”格力楞说道。
“我早就该去见天神了啊!”老巴桑苍凉的声音响起。
他咳嗽着,哆哆嗦嗦地打开院子的木门,手里的木棍舞动,有点点白色光芒闪烁。
牧民们的棍子,俗称“打狼棍”,手握的那一端,偏细,棍头的一端,偏粗,是用最结实的柞木制作而成,简陋,但却极其实用。
最重要的,打狼棍的前端,会刻意地嵌进去很多铁钉一样的东西,与后世北方蛮族人爱用的狼牙棒相似。这样的东西,只要敲击在狼身上,会让狼瞬间破防,一棒下去,血迹斑斑是轻的,筋断骨折,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牧民手中只要有一根木棍,臧狼最好的选择便是逃之夭夭。
对于老巴桑的固执,格力楞也没法,二人高一脚低一脚地向部落靠外的几户牧民家走去。
犬吠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远远的地方,也已经响起犬吠声,这让两位老人揪心不已。
这种情形只能说明,部落真的被臧狼群给盯上了。
那些被臧狼吸引到很远地方去的獒犬们,能不能回来,就不好说了。它们成为臧狼食物的可能性更大。这些冒失的獒犬,都是成年不久的青年犬,一腔热血,勇往直前,无所畏惧,根本不知道臧狼的可怕。
从声音的嘈杂激烈程度判断,臧狼来势汹汹,数量一定不会少。臧狼在打斗时,是不会随意发出吼叫声的,獒犬却会全程嘶吼不已。
越来越多的低矮帐篷窝棚里有亮光闪烁,越来越多的人影子出现在雪地上,都是认识的,彼此打这招呼,话语中充满了担忧。
“格力楞,若是次仁他们在,就该留下整张皮子了。”
“是啊,唉——”
“这个冬天,难熬呢。”
“谁说不是!但愿,天神依然眷顾着我们。”
……
脚下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声音生硬,且粗糙,让人尤其不快。
每个人都脚步沉重。
从目前的状况判断,狼群就在附近,但因为獒犬数量实在太多,狼群估计一时尚未得手。所以,人们倒也不怎么着急,反正大家已经没有了追狼打狼的想法,只要能把狼吓走赶走就好了。
其实,想把狼群吓走,并非一件如何困难的事情。
“这一天天过的!”
格力楞部落来到这个地方并不久,所以,牧民们当初匆匆搭建的帐篷窝棚,都十分简陋,牲口圈都是用木桩子砸进地里打围而成,对于臧狼来说,其实有等于无。
整个羌蛮人都是如此。他们没有能力建造真正能将臧狼藏熊拒之门外的建筑,不现实。因为他们不是定居生活,而是游牧。
格力楞和老巴桑带着众人走到最西边的丹珠家时,却发现这家的窝棚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丹珠是个老女人,儿子也去了狼堡,留下老丹珠和儿媳妇,以及两个小孙子。
丹珠家窝棚门口原来一直拴着的两条獒犬,早已经肢体残缺,成了冰雕。现场凌乱不堪,显然,丹珠家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放开獒犬,就已经被狼群偷袭了。
再看丹珠家的牲畜圈,遍地都是羊的尸体,剩余的羊群紧紧拥挤在一起,骚动不安,一会儿整体向东,又一会儿整体向西。
黑夜中,有不祥的气味散发。
众人赶紧打开窝棚的木门,里面昏暗一片,有人打着了火链子,点燃火把,顿时便有人惊呼起来,格力楞连忙让众人都出去,只留他和老巴桑在内。
两个女人,两个孩子,都已经僵硬。
窝棚外,大家唏嘘不已,有人流下浑浊的泪水。
“可怜的,天神啊,这是怎么了?”
“那狼王为什么如此对待我们?他们抢走了我们的牲畜,抢走了我们的孩子,抢走了我们的女儿……他们这是要我们死吗?”
“可怜的,前天是顿珠家的,今晚是丹珠家的,也许,明天……”
老巴桑弯腰从窝棚里走了出来,大家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见他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道:“我早就该去见天神了啊!我早就该去见天神了啊!”
“也许,咱们真的已经被天神抛弃了。”
有些稍微有见识的,由眼前的惨剧,联想到了其他一些见闻,便说了起来:“狼王三次下低地,据说还打下了越巂郡城,汉人能不报复么?”
“报复?还用等汉人报复么?天神早就开始了对我们的惩罚啊。”
“我们藏蕃羌蛮生来就该受苦的,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天神,请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孩子们吧……”
……
忽然,大家貌似感觉世界清净了许多,经人提醒,大家才感觉到,貌似獒犬们都加紧了尾巴,不再高声嘶吼,而是一个个靠在角落里,不停地发出低低的哀鸣声。
这是遭遇极度危险恐怖时才有的现象!
一只獒犬,即便面对十只臧狼,也不会如此恐惧作态!
正在大惑不解之际,远远的,隐隐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地面发出微微的颤抖。
众人不知所以,忽然,老巴桑大吼一声:“敌袭——”凄厉的呼喊接连响起,仿若一把冰锥,瞬间将所有人都刺痛刺醒。
大家顿时各自向自己的窝棚帐篷奔去,有人一边奔走一边高声疾呼,嗓音早已经变质得厉害,也听不清他到底在呼叫些什么。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大地的颤抖越来越强烈,牲畜们发出不安的低语,动来动去,獒犬们再无往昔昂扬的斗志,一个个自觉地躲回到窝棚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头内尾外,抖若筛糠。
有牧民已经拿了刀枪打狼棍等,出来胡乱奔走,也有人高叫着,指挥众人赶紧去将马匹牵出来,还有人叫着亲人的名字……
就在这时候,无数黑影出现出现在视野的尽头,速度越来越快,接近部落之时,丝毫没有将速度放慢,马队自动散开,各自选择了目标,射出手中的弩箭,大枪直直地捅过去,钢刀从人的头上脖子上胸脯上划过,带出一条条诡异的弧线……
有无数火把亮起,向窝棚帐篷丢过去,然后……
继续踩踏,继续射杀,继续披刺,继续砍杀……
马背上的黑影犹如地狱里来的恶魔,没有呼叫,没有惊喜,也没有其他任何声音发出,只有不断的挥手手臂,催促战马,抖动缰绳,甩干净刀枪上的血渍……
格力楞将桑吉藏在窝棚最深处,自己高高举起打狼棍,恶狠狠地迎着一个恶魔而去,口里呜呜咽咽地叫着什么,一匹飞驰而过的战马撞击在他的胸前,他的整个身体顿时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高高的抛物线,缓缓向下落去。
没有痛感,也没有其他想法,他甚至在旋转的过程中,还能清晰地看见一根火把划出漂亮的弧线,准确地落在妻子所在的那座帐篷,然后,火光升腾。
红色的,白色的,紫色的……
无数光彩闪现,脑海中竟然还有些许的快感。
接着,口中有汹涌的血水喷出,撒向空中,溅落在雪地上,犹如朵朵绽放的红梅。
多美的一副图画啊。
然后,有黑色的蹄子从空中轰然砸落,正好落在格力楞的眼前,白色的雪花夹杂着鲜艳的红色四处飞溅,视线模糊的厉害,胸口处好像有点痛,却又不那么明显。
有个人倒了下来,扑在他身上,是老巴桑,他就知道。
这老家伙年纪那么大了,身手却如此了得,竟然是从空中飞扑过来的,然后,有一根长长的铁枪,自上而下,穿过老巴桑的后背、前胸,再穿过格力楞的前胸,后背,将他们死死钉在雪地上。
两个人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了,格力楞甚至能感觉到老巴桑嘴巴里难闻的臭味。
这家伙从来都没有刷过牙齿,嘴巴里的味道能把人熏死,也难怪他找不到婆娘。
熏死人了。
脸色一阵热,是老巴桑吐出的鲜血。
“我早在就该去见天神的啊!”老巴桑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嘴巴正好落下,落在格力楞的脸上……
一盏茶的时间,几百骑卒从这个不知名也懒得知名的部落碾压而过,在部落西边集合,清点完毕,为首的那人将大枪高高举起,斜斜北指,战马催动,轰隆隆地向北边的下一个部落碾压过去。
身后,死寂一片。
唯有一些牲畜圈里,还有大量的活物在恐惧地蠕动,哀鸣。
几条幸存的獒犬站在泥泞的雪地上,瑟瑟发抖,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这一夜,定莋、台登、卑水三县从内到外,依次排开,无数部落遭遇灭顶之灾,无数人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无数部落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杀戮。
无关道德,无关信义,也无关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