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家都明白,这吴彦祖,或者说是孙吴的势力,可不仅仅布局在一个小小的牂牁郡,更在南边的兴古郡已经渗透了进去,应该已经有了很多动作。
就牂牁郡兴古郡?
其他郡呢?
当初孟获雍闿高定他们叛乱时,孙吴可是将手都已经伸到了遥远的蜀郡去了呢。
沈腾俯身,在地图上俯瞰良久,一时皱眉,一时踌躇,一时激愤,一时沉思,最终,却狠狠地在兴古郡的北部、牂牁郡的西部一个点上狠狠地砸了一拳,道:“富贵险中求!老子要么不干,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吴彦祖连忙俯身过来,看着沈腾拳头所在的位置,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魏氏三姐妹也凑了过来,待看清楚沈腾所指的位置,也是惊得都嘴巴再也合不拢了。
吴彦祖手指着那个位置,哆哆嗦嗦地说:“庲降都督府?”
“平夷城?”
“正是此地!”
一旦决定,年纪轻轻的沈腾的眼睛里再无犹豫徘徊,而是露出凶巴巴的毅然决然的光彩,口若悬河,兴致昂扬,“吴兄不是说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吗?还有什么地方比拿下庲降都督府更震撼的?拿下此地,在平夷城头竖起我魏氏大旗,号召南中豪族蛮酋聚义,共襄盛举!”
魏氏三姐妹已经不知道这个真沈腾假魏六地地道道的混蛋脑子里在抽什么风了,但作为专业演员,自觉性还是有的。
更何况,沈腾已经入戏如此之深,场面已经可以用“沸腾”来形容了,大家的情绪,是再也搂不住了。
于是,魏三魏四魏五便个个发起狠来,跺脚的跺脚,拍桌子的拍桌子,还有一个抽出腰刀到处乱砍,就是不砍桌子,因为刚才沈腾砍过一次,闹了一个莫大的笑话,刀子断了,现在,还有半截子刀头卡在木头里拔不出来。
三人嘴里也没有闲着,恶狠狠地诅咒似的发着狠:“干!干他娘!”
“拿下平夷城,高竖魏氏旗!”
“拿下南中地,直捣成都城!”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马忠!”
“姓刘的又怎么了?皇帝轮流坐,明天到我家!”
……
“这些家伙已经疯了!”吴彦祖本来还想好好劝阻一番,告诉这少不更事的小侯爷,哪里都可以打,就是这庲降都督府不能打,那是哪里?那是人家庲降都督的驻军之城!
如果人家庲降都督连这个城都能丢,那蜀地帝国的脸也就丢到姥姥家了,整个南中,也就算是真的不想要了。
干事业,第一炮,一定要打响,这就是所谓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但如果就这样直接过去,在平夷城下吃了瘪,再想搞事,谁还敢跟着你这不知死活的家伙!
但现在,这种局面,再想劝阻,他估计一旦话出口,小侯爷会怎么样还不好说,那三位魏氏女,都能把他撕成碎片。
吴彦祖深恨自己一开始将调子定得高了点:“不该如此的,现在,这魏氏子的士气倒是鼓动起来了,但却高高的飘在空中,这种脚不着地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咧。”
吴彦祖有点后悔了。
嘴巴里一阵发苦,吴彦祖第一次发觉,有时候,火烧得太旺,不一定是好事情。
脑袋瓜子嗡嗡的。
脑门子生疼啊。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报:“公子,且兰国王来访。”
且兰王刘胄亲自来访。
众人赶忙起身出门迎接。
还没等他们走出去,外面,刘胄带着几个豪帅已经进得门来。
吴彦祖一阵尴尬。
毕竟,这是在人家且兰国的地盘上,自己私下会见且兰国的贵宾,确实有点过分了。
好在大家都是场面上混的,脸皮足够厚实,否则,也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做事业。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下了,便只能硬着头皮上,那也没其他办法可想的。
刘胄看见吴彦祖在屋内,也是一愣,但迅速就整张脸上笑开了花也似。
这“花”自然是开给他心目中的无价之宝贵宾小侯爷魏六和三位魏氏女的。
沈腾连忙给刘胄见礼,口称:“魏六见过大王!”
那刘胄也是豪爽之人,本也是冲着拉拢魏六来的,再加上一早上,就收到报告说孙吴的吴彦祖已经钻进魏氏的房间里去了,顿时便是懊恼不已,恨自己晚了一步。
昨晚不该多贪了那最后两碗酒的。
这个时候,必须表现出更加大度、更加大方、更加怀柔、更加豪爽才是。
沈腾的腰还没有弯下去,刘胄已经大步上前,将沈腾一把抱在怀中,藏在满脸的胡茬子里面的大嘴巴在沈腾还算干净的脸上摩擦摩擦,一阵酸腐气味,顿时将沈腾呛得差点呕吐出来。
昨天晚上的大醉,到现在还有点宿醉未醒,再和刘胄来一场一阵超级亲密接触,沈腾宁愿抱住一头老母猪亲嘴,也不愿意和且兰国王行贴面礼。
好不容易挣脱了且兰王的怀抱,沈腾那只吊着的膀子,肩胛处,又有隐隐的血迹渗出来,恨得魏氏三姐妹看向且兰国王的眼神,都有些不善了。
刘胄哈哈哈大笑一阵,本来就挤满了人的屋子里,顿时就像擂响了重鼓一般,震得人耳朵里嗡嗡嗡嗡地响起来,像是开了一场重金属摇滚演唱会。
一般情况下,大笑,都是准备发言的前奏,所以,大家也都笑着看着且兰王,恭敬地等着国王训话。
且兰王不负众望地开口道:“小侯爷,既来之,且安之,且兰国虽然不大,却足以助小侯爷心想事成!想要个什么位置?只要本王能给的,保证不让你小侯爷落空就是!”
这且兰王倒也实在,说话直来直去的,直接让人家开口挑。
其实这也就是僰蛮人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哪里有让人家挑选的?人家知道你这里有什么缺什么?万一挑了个你给不了的,或者已经有人占据的,大家岂非都很尴尬?
而且,沈腾毕竟刚刚来到且兰国,本意是经过此地奔吴境的,人家去了吴境,一个侯爷自然是少不了的。
更况且,人家还带了几百百战老卒,而且都是亲信,这战斗力,如果放在南中,你牂牁且兰国是不是一口吞得下,自己也得掂量掂量。
人家魏小侯爷就是去占山为王,抢一个郡去,建一个什么“国”来,和你平起平坐,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那边的吴彦祖早已经在心里骂来了:“土鳖!就你这样的,还想和我抢魏氏!这时候,该是你且兰王自己表现诚意的时候了,尽自己的能力,你觉得够诚意够大气,只管端出来就是,看人家是否能够接受,不能,再说,大家也不会撕破脸面,最不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你倒好,让人家自己开口,这不是封口还是什么?”
其实,他们都错怪了人家且兰王。
且兰王实在是一方面,尴尬,也是一方面,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小的且兰国,昨夜挑挑拣拣半宿,还真的没有什么能给人家的。
所以,且兰王开口,便是“你挑,你挑,你随意挑!”
但且兰王整的这一出,却将沈腾搞得很是狼狈,在心里,包括吴彦祖在内,对这且兰王,也就存了三分的轻视了。
好在沈腾早已经有了计划,也不在意这且兰王的政治弱智,便假装态度诚恳地说:“若得大王支持,魏某便先将庲降都督府拿下来送给大王作为且兰国立的贺礼可好?”
这句话,就已经将态度全部表明了,那就是——我要自己打下一片天地做主人!
那时候,你觉得该给我什么呢?
或者你觉得我是不是有资格和你平起平坐?
且兰王脑回路简单,但却不是傻子,无论是谁,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去,都是千万人中的佼佼者。
刘胄一时沉吟了,心里活动却在加剧:“看来,这姓吴的给这姓魏的上了不少眼药啊,人家想自己打出一片土地了。”
刘胄心里也很清楚,平夷城,根本就不是他小小的且兰国吞的下去的猎物。相反,自己的且兰国却是人家平夷城的猎物。
人家既然能打下平夷城,凭什么还会买你且兰国的账?
其实也正常,人家魏氏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军队有军队,还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网络,又有杀父之仇,为什么一定要甘于屈居人下?
最重要的,这吴彦祖该是已经表明了孙吴对魏氏子的支持态度。
只是,这庲降都督府平夷城,是那么好打的?
就凭你?
小猫三两只?
但是,对于这几人的雄心壮志,他还是不得不佩服。
刘胄不禁看了看沈腾、吴彦祖、魏氏三姐妹,再扭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几个豪酋洞主,恨铁不成钢地说到:“瞧瞧,人家一个流浪的侯爷,竟然有如此雄心壮志,我且兰国,竟然找不出这样一个豪杰来!”
扭转头,刘胄拍着沈腾的肩膀,豪气无比地道:“小侯爷,本王大力支持你,男人嘛,就是该对自己狠一点!干,咱就干一票大的!”
其实,在且兰王的内心,真实的想法绝不是这样。
“现在,你这亡命子还仗着自己有三分力量,背后又有这姓吴的不知道给你许诺了什么,打呗,想打庲降都督府,打去吧!即便你现在说要回头去打成都城做蜀王蜀皇帝,老子都支持你!一旦你失败了,那时候,该接收你的残余队伍的时候,可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气!
再一个,万一这小子运气好到爆棚,出门就踩狗屎,也好,打下庲降都督府,你就替老子的且兰国当个合格的看门狗去吧,蜀汉将会把所有的打击力量都集中在你小子的头上!”
且兰王乐得支持沈腾出去抢地盘,这也在沈腾的预料之中。
刘胄在算计他沈腾,他沈腾未尝不在算计人家且兰国。
说干就干!
沈腾冲着门外大叫一声:“猴子!”
众人眼前一花,恍然间,就发现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高高瘦瘦,长手长脚,果然像猴子一般敏捷。
沈腾道:“带两人,去将平夷城给我探个清清楚楚,将所有地图给侯爷我绘制好了带回来,十天之后,老子要兵发平夷城,一鼓作气,拿下此城!侯爷我要你猴子第一个爬上城头,将我魏氏大旗插在城头之上,听见没有?”
那叫猴子的青年道:“八天时间,如不能完成任务,猴子提头来见小侯爷!”
沈腾扭头看向且兰王,道:“大王,是不是给他一个通行凭证?”
且兰王一下愣住了,自己反倒给架在空中了,不给,显然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但要是给了,是不是也太草率了点……
大家都注视着他,就连他自己带来的豪酋洞主们,也都被激动得几乎要叫嚷起来,恨不得也上去将小侯爷狠狠拥抱一下,感觉这汉家子做事竟然如此果决,不似其他汉家子一般,唯唯诺诺得要命,不爽快!
也难怪人家要自己派人出去打探情况,绘制地图,对于平夷城,他们这些豪酋洞主们,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说起来,这,还就是人家张翼的高超之处。
平夷城是张翼任庲降都督后,新建的一座军城,对所有的蛮族人一律拒绝,封闭不纳。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南中的蚊子都不要飞进去一个才好。
原来,刘胄他们倒是有心想要打探情报,许多蛮酋都有此意,派人送物质过去,也都在城门外被人家拦截了,然后,换作汉人军队自己运送进去的,他们连那城门一步也没有进去过,更别说城市结构,兵力布置,物质储备数量及地点,换岗时间……
如果沈腾一开始就开口向他们要这些关于平夷城的情报,他们还真是拿不出来。除了能够说出平夷城的具体位置之外,一无所知,一无所有。
这小侯爷没有开口向他们要,其实也表明了一种态度,就是他们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拿下此城!
至于且兰国,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这,就是一种气魄!舍我其谁,霸气侧漏。
“魏氏,有种!”
这种气魄,就连吴彦祖也不得不佩服了。
一开始,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对魏氏这样的士家子表达哪怕是一分的敬意,更何况,这是一个丧家之犬的流亡士家子。
在他的想象中,这流浪子不过是生就了一副好皮囊罢了,又加上恰好生在侯爷府,否则,有什么出息!他拿什么和我吴彦祖相比!
吴彦祖不是瞧不起魏六,而是从骨子里,他几乎瞧不起所有王侯将相二世子们,他们有什么,无非是靠了父祖的荫庇罢了。
而我吴彦祖自己,将成为江东吴氏家族开山鼻祖一般的人物,怎么是这些人好比的!
但现在,通过短短几天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这流浪子魏氏小侯爷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无知蠢笨,并不是那么容易被自己完全掌控的。
在一般的认知里,这魏氏子该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才对,惶恐无助,死命求活。
试想一下,家族突然遭遇灭顶之灾,父亲叛国被诛,整个侯府不用说了,注定成为一段历史,消散在巴山蜀雨中。这小侯爷和三位姊姊被魏氏家将们抢救出来,奔南中,走东吴,寻求庇护,拼命乞活,惶惶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哪里还有一点思想志气?
而自己之所以“看重”他们,只不过是想借用一下他们的魏氏身份罢了。
但现在看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魏氏子,很显然,是个狠角色。够胆,够血性,够爷们儿!
也好,遇到这样的人,搞事情才有意思嘛。
吴彦祖自己在内心里宽慰自己。
聪明人就是这样,总是会给自己很多理由很多活法,临机应变,运筹帷幄,方显豪杰本色嘛。
他决定,自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说服自己的上司,给予这魏家子实实在在的支持,获取他的欢心,否则,未来,怎么将他拉到孙吴的怀抱里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且兰王,他觉得自己也该豪爽一次,未来,还指望这小子在平夷城下打得头破血流,自己好去捡便宜呢,不给通行证件怎么行?
更何况,人家魏氏现在只是他且兰王的贵宾,还不是他的臣子部下呢。
于是,且兰王大气地解下脖子上挂的一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上面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纹路如“王”字,故作随意地递给那叫猴子的年轻人,道:“带上此玉,除了本王后妃的床你不能上去之外,且兰国哪里你都去得!”
顿时,屋子里发出一阵哈哈哈的哄堂大笑来。
刘胄很是得意,假做无意地瞥了吴彦祖一眼,心里颇是自得不已,这一手,就算是那孙吴大帝来此,又能如何!
想想也是,孙吴是强大,与之相比,自己且兰国不过弹丸之地,但是,魏氏子想要在南中搞事情,以且兰国为立足之地,互为犄角,才最可靠。
说白了,他孙吴大帝,敢在这个时候公开给予蜀汉帝国的叛国者支持吗?不可能!除非他盟国不想要了。
且兰王邀请沈腾等人前往大殿饮酒,自然又是不醉不归的结局。
“醪糟啊,醪糟!”沈腾忽然发现,前世的早餐是牛肉面的最佳伴侣之醪糟,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悲夫,醪糟!”
“老天爷,能穿一瓶白的嘛?品牌随意,够劲儿就行,我想喝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