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占蜀地以后,大力推行郡县制,以成都作为蜀郡中心,修筑了大、少二城。
大城在东,少城在西。
二城东西相连,少城之东墙即为大城之西墉。
少城一般为官署区,大城则安排居民区、手工业作坊和各类市场。
此次秦城的营建规模很大,从规划、设计到布局皆模仿当时的政治中心咸阳,简单一句话——“与咸阳同制”。
西汉建国以后,成都逐步发展为全国人口众多、经济繁荣的大都会,得以与洛阳、邯郸、临淄、宛城并称五都。
汉末三国时期,成都城市的建制与以往相比,只是大了许多,但总体格局并没有多少变化。
但真要说变化不大,却也不对。
毕竟,风风雨雨几百年下来,很多城市的功能区分,在就模糊地一塌糊涂。
毕竟,建成之初的城市规模,与现在的城市规模相比,早就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公元214年,刘备入主成都,以左将军兼益州牧,其衙署曰左将军府,就是原州牧刘璋的故衙。
旧瓶子装了新酒而已,无他。
老成都城北有山,名曰武担山,是一个高约20米、宽40米、长100余米的小土丘,略呈马蹄形,西高东低,占地面积680平方米。
相传,此山并非纯粹的山,而是丘,为古蜀王开明王妃的墓冢。
《华阳国志》有载:“武都有一丈夫,化为女子,美而艳,盖山精也。蜀王纳为妃。不习水土,欲去。王必留之,乃为《东平之歌》以乐之。无几,物故。蜀王哀念之,乃遣五丁之武都担土为妃作冢,盖地数亩,高七丈,上有石镜,今成都北角武担是也。”
因此,武担山又名石镜山、武都山。
其实,真正的武担山,就是“武士担土垒而为山”。
千百年来,武担山为成都一大名胜,历代诗人墨客吟咏甚多。
《四川通志》载:“今武担山上有石,径五尺,厚五寸,莹澈可鉴,号曰石镜。”
公元221年,刘备在武担山之南设坛称帝,国号“汉”,史称蜀汉,又称季汉,年号章武,定都成都。
自此,掀开成都乃至整个益州的历史发展之新篇章。
刘备就在武担山之南百二十步,修建宫城和皇城。
宫城靠北,皇城靠南,二城形成一个有机整体,也可以统称为皇城,并与原有的城区形成有机分割。
中间用一条长长宽宽的大路相隔,路北为宫城皇城,路南为成都旧城。
但蜀汉毕竟国力有限,而且刘备的心亦不在此地,他们这代人都心心念念的是打出蜀中,打到洛阳,重塑大汉正统。
因此,与往日西汉东汉皇城宫城长安洛阳相比,成都蜀汉的皇城和宫城就显得相对简陋了许多。
皇城设有九门,南面三门,最东曰阳城门,次西曰宣明门,议殿、爵堂,是蜀汉新宫的殿堂名称;而武义、虎威,是蜀汉宫城二门的名称。
皇城与旧城之间大路为府前街,皇城南虎威门与大城和少城之间衔接处正好相对,在这里拆除部分房屋,修建了一条宽阔的大路,名曰御街。御街刚好将大城与少城分开,成为整个成都城市的中轴线。
如此一来,横着的府前街与竖着的御街,刚好在皇城虎威门处相交,呈“丁”字型,也正好将整个成都城区分割成三大块,泾渭分明。
原来的老益州牧衙、丞相府衙,则刚好在“丁”字口的两边对峙,成为整个城市最核心的两个建筑群落。
杨仪的府宅就在少城靠外的牌坊巷。
杨仪匆匆忙忙起来,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便出门上马,出得坊门,拐上府前街,一直向东走去。
此时,时辰尚在寅时不到,天光未明,整个城市尚处于蒙蒙麻麻的晦明状态,四周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声犬吠,倒也传出去老远……
杨仪不禁有点好笑。
他想起了一个流传于官场中的笑话来,说“他们这些朝廷大员们和狗起得一样早”。
另外一个版本是“狗和他们这些朝廷大员们起得一样早”。
不管是哪一个,都有一种善意的戏谑的腔调在内。
杨仪的精神状态如此之好,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要知道,昨夜,他一共才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他不知道的是,有个人,比他睡得还少。
那人就是他的军中都尉——赵正先生。
昨夜,赵正给杨仪卜筮的时候,实际卦象一点都不好,甚至可以说,非常的不好。这
让赵正自己也十分纳闷。
但赵正的脑子转得特别快,他从卦象中发现不好,却没有对杨仪说明,因为杨仪现在满脑子的丞相梦,哪里还听得进去一点点对他不利的言语!
赵正只好当场撒了个谎,对杨仪说卦象很好,大吉大利。
回到卧房后,赵正还不死心,再次拿出一套全新的龟甲和蓍草,重新做了一遍,严谨小心,一丝不苟,生怕刚才是因为自己某一方面的失误,而导致的卦象出了异常状况。
但是,结局依然如此,还是和刚才一样,显示的卦象,兑换成文字,就是“家人”二字。
这是一个十分怪异的卦面。
“家人”,字面的意思,就是杨仪将被闲置,成为“居家之人”。
再往深了研究,去掉上面的一点,就成“冢人”,“墓冢枯骨也”,死人一个!
去掉上面“家”,也就是宝盖儿头,则是“豕”,“猪也”。
“完蛋了!”
这下,赵正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仔细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仔仔细细地搜罗出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复盘,再复盘!
最终,他终于得出一个非常不好的结论——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猪”!
而且,他们其中某些人,则注定将由“家”而“冢”,甚至,连想做个“豕”的资格,也没有了。
他们——准确地说——他、杨仪、魏延、马岱——都是猪。
尤其是杨仪和他赵正。
他们自诩聪明,玩弄了魏延,将魏延在军中玩儿成了孤家寡人,败光了其所有的人品,最后,失去了诸葛亮的信任,成为一个“冢人”,成了“墓冢枯骨”。
然后呢……
诸葛亮在临终前,将他们几人全部“抛弃”了。
杨仪自以为获得最大的信任,得意忘形之际,自然要对魏延下手,而魏延不是蠢人,自然也已经从中嗅到危险的气息,会不得不跳出来抢夺军权,走向事实上的造反之路。
接下来,不用说了,魏延叛国,夷灭三族;而杨仪呢,则意气风发地回到成都,成为所有人的靶子,攻击的对象。即便从中获取最大利益的益州帮,为了拉近和荆州帮残余势力的关系,也会将杨仪视为死敌。
那个亲手砍下魏延狗头的马岱呢?下场也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
这些事情,一旦想通了,赵正的后背上顿时就冷汗涔涔的。
一丝丝的寒气从心头冒出来。
接下来,更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联系起来,就更加触目惊心。
诸葛亮丞相临死前,身边不乏高人,首先,费祎就在身边,论智谋,费祎可不输于杨仪。
论地位,姜维也不输于杨仪。
诸葛亮唯一承认的亲传弟子,就是姜维。
如果诸葛亮托孤姜维,让其将大军带回汉中,绝对比选择杨仪更适合。因为杨仪毕竟是文官,而姜维的文武双全,则是军中公认的第一人。
论资格,其实还有一人,就是尚书李福。
当时,皇帝陛下担心相父安危,更忧心后诸葛亮时代蜀汉政坛的安排事宜,专门派尚书李福到前线来看望诸葛亮。
这里面其实就暗含有一种潜台词,李福可以完成某些诸葛亮没法完成的事情。
譬如当初刘备入川,诸葛亮和关羽留守荆州。等刘备在川中受到挫折,他当即派关平前往荆州求援。
诸葛亮一看送信人,就洞悉了刘备的意思,当即让关羽留守荆州,自己则带了张飞赵云等人入川救援。
而且,李福,是尚书,地位并不比杨仪的丞相府随军长史低。
如此多的事情,一通百通,赵正身上的冷汗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他这才发现,他才是那个养猪人。
他将杨仪和魏延养得肥肥壮壮的,然后呢,死去的诸葛丞相才是那个杀猪的人!
而他赵正,自诩聪明过人,却不知道,自己竟然早已经身在瓮中,而不自知!
猪养肥了,杀了吃肉。
没有猪了,养猪人,还有什么价值!
一阵巨大的莫名的危险气息,将赵正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他再也没有一丝睡意。
但这个时候逃跑,怎么可能?
单说杨仪的府门,你怎么出去?
而且,出去之后,成都城你怎么出去?
这个时代,大城市晚上都是宵禁戒严状态,更何况诸葛亮的灵柩刚刚入城,整个城市已经被中军接管了。
好不容易盼到丑时,就听见杨仪那边叮叮当当的声音。
等杨仪一出门,赵正当即起身,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杨仪府上,也没有再回军队,从此不见踪影。
一路之上,杨仪遇到匆匆忙忙赶着上朝的人,越来越多,骑马者居多,坐轿者很少,蜀汉帝国处于这个特殊的时代,其实并没有严格的文武区分。
比如诸葛亮丞相,以文官之身,却一直带兵打仗,为军中将帅们所折服。
再比如马谡,本是文官之身,关键时刻,依然敢于挺身而出,守街亭,直面曹魏。
再比如后面的蒋琬费祎,都是文官之身,却都统兵北伐,不输武将。
更因为,杨仪本身一直跟随在诸葛亮身边,已经在边关前线战斗了十多年了,早已经把“文武双全”当做自己最显眼的标签,哪里会去坐轿子!
那样显得矫情不说,更可能会被军方势力所排斥。
此时,成都城本身还处于宵禁时间,所以,到处布满了衙门公差斥候,治安状况还是很好的。一般情况下,上朝的大员们都是带着一两个奴仆前往,帮忙照看马匹,也随身带着大员们需要更换的衣物什么的。
比如杨仪,上朝必须穿朝服,但等朝会完毕,则会到自己该去的公事房里处理公事。当然,更多人,首先会选择先迷糊一下,睡个回笼觉,补充一下体力。
就连皇帝陛下也是如此,早朝之后,一般的选择,都是回去睡个回笼觉,否则,一天的精神都提不上来。
然后,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公事需要接待或者什么的,必须要有那官样文章,杨仪他们一般也会换上便服,这样比较舒服点。
而一般的“小官小吏”,则就没有这个福利了,官服一穿就是一天。是冷也好,热也罢,就它了,屁大一点的官,哪里有那么多的穷讲究!
昏昏沉沉的大街上,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摇曳,恍若天际处寥落的星辰沉浮,恍然隔世梦幻。
大街上的同僚彼此之间,即便碰见,也基本上辩不清楚对方是何人,所以,除非特别熟络的,否则,打招呼这样的事情,也就免了。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心事。
甚至有的大员,骑在马上迷糊着呢,旁边的护卫仆人就遭了殃,生怕老爷们掉下来摔死摔残废了,也砸了自己的饭碗,误了自己的前程。
已是深秋,凌晨的凉风一股股吹过来,成都,显得尤其宜人。
“多好的成都啊……”杨仪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来。
走到府前街与御街交汇处,便是金水桥,上桥,穿过虎威门,便进入皇城墙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偌大的广场。
广场上没有一棵树木,地面全部由大理石砖铺就,更在半夜时分清扫过后,还洒了些水,显得干净,且有一种清新的味道。
广场上矗立着高高的旗杆,旗杆上吊着灯笼,整个广场上,大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蛐蛐咙咙的,显得压制,却又鲜活。
天光,已经逐渐明亮起来。
彼此之间,已经看得清楚眉目了,于是,无数的目光扫过来,便有无数的招呼,无数的笑脸,无数的问候,无数艳羡、嫉妒、祝福、暧昧……的眼神。
杨仪已经被包裹其中了。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前面,却有两人静静地站着。
二人站位很有点意思,不远,却也不近,而且周围没有一个人靠近他们。如此一来,二人的身份地位之尊崇就凸显出来。
但因为此二人并没有靠得太近,就不算是小团体一样。
杨仪当然认识,左边的,正是丞相府留守长史蒋琬,右边的,却是丞相府长史费祎。
汉承秦制,而蜀汉的很多制度,承汉制,却也有不同。
比如,汉朝施行三公九卿制度,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足鼎立,丞相管政务,太尉管军务,御史大夫管理法务监察。
汉初的丞相,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何的待遇是“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就是说,他可以佩戴宝剑上朝,可以穿着鞋子进殿,而且,在进大殿时,不需要报出本人的名字,只需要报官衔爵位即可。
而其他的人,在进入大殿前,首先是将佩剑解除,脱掉鞋子,弓腰小步快跑的方式进入大殿。
如果有事需要上奏,要提前报出自己的官职名字,否则,皇帝怎么知道你是何方神圣?这样就闹了笑话不是?
但到了武皇帝时期,由于汉武帝过于强势,丞相则成了受气包和替罪羊。
武皇帝一朝,丞相能够活到自然死亡的,不多,以至于被任命为丞相的,皆“如丧考妣”,回家后,立即办后事酒,早上上朝的时候,家人都是泪眼相送,不知道老爷们晚上还能不能回来。
每次晚上能回家,则立即大排宴宴,恭喜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蜀汉建国后,昭烈皇帝时代,说起来也是三公九卿制度,但因为皇帝刘备本人就是蜀汉帝国的缔造者,并且是国民的精神偶像,所以,一切大小事务,皆出于皇帝本人,尚书令的作用也有,但并不明显。
这一点,也无可厚非,更无可争议。
但昭烈皇帝主政的时间过于短暂,很快就进入了诸葛亮时代,而诸葛亮又是受托孤的大臣,而且是皇帝刘禅的“相父”,这就将诸葛亮的“终身丞相制度”给彻底地坐实了。
也就是说,蜀汉直到进入刘禅时代,才有了“丞相”。
于是,皇权受到相当程度的削弱,蜀汉政坛实际上就形成了后世的“虚君实相制度”。
所有大事,均由丞相府决定,而皇帝,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人形图章。
如此一来,丞相府的属官也由原来的丞相府私人官佐变成了国家正式官僚。
所以,丞相府留府长史蒋琬,随军长史费祎、杨仪等,都属于国家正式官僚,相当于尚书,从二品到正三品的衔儿。
从具体职务上讲,他们几人比所有尚书都要位高权重一些,尤其是蒋琬,与很多尚书令相比,都毫不逊色。
蜀汉规定,王为一品,侯为二品和从二品。
而王,则只有皇族子弟方可封王。
比如现在的蜀汉帝国内,就只有刘禅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刘理和刘永为王,鲁王刘永,和梁王刘理。
刘备入川,自己带来的家眷族人非常少,他本人没有亲兄弟。
但刘禅后来却一口气生了七个儿子,分别是长子刘璿,十五岁被立为太子;次子刘瑶,三子刘琮,四子刘瓒,五子刘谌,六子刘恂,七子刘璩。
当然,此时的刘禅还只有两个儿子,其余的,还没有影子呢。
皇子们除了长子被封为太子外,其余皆未封王。
这与蜀汉帝国国土面积实在狭小有关系,毕竟一口气封王的话,虚封没有价值,实封则没有土地。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弱小王国同样是“百事哀”。
现在的两个王都属于“虚封”,梁和鲁都在人家曹魏的地盘上,所以,梁王和鲁王就显得尤其具有讽刺意味。
也因此,后面,刘禅会将两个弟弟改封为甘陵王和安平王。
蜀汉的侯爵,就很多了。
蜀汉建国不久,目前的功臣们基本上都是帝国的缔造者,自然封侯者众。
接下来,就是六部尚书令。
蒋琬的职位,就相当于尚书令。
杨仪准备上去和蒋琬及费祎打个招呼,再怎么说,自己和这二人都是丞相府的同僚,理论上讲,该比别人更亲近一些才是。
如果真要论起来,蒋琬和自己才是真正平级的,一个随军长史,一个是留府长史,一个管民,一个治军,相得益彰。
而费祎虽然也是随军长史,走的却是外交的路子。
三人共同组成了丞相府“三驾马车”,私谊不多,公义不少。
杨仪已经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住了。
“现在上去,算几个意思?”
他有点犹豫了。
仔细想想,对啊,今天,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更不是一个普通的大朝会。今天是诸葛亮丞相去世后的第一个大朝会,是真正属于后主陛下时代的第一个大朝会!
至于接下来是谁的时代呢?
还用说吗?
履历上讲,该是我杨仪的了,因为我杨仪比蒋琬还早进入蜀汉集团咧。
论军功,则就根本没有办法相比了,我杨仪在前线卧雪啃冰的十多年里,你蒋琬在哪里?你费祎在哪里?
你蒋琬在成都丞相府里烤火喝茶!
你费祎在孙吴的国宴上吃香喝辣!
国家危亡之际,我杨仪在前线,受丞相托孤之重,将数万大军带回汉中,保全了蜀汉帝国的根本。
你蒋琬在哪里?
你费祎又在哪里?
……
对啊,该你们主动前来和我杨仪打招呼才是。
杨仪竟然想起了蒋琬的履历中,有几个重大的污点,一直没有祛除。
往小了说,你蒋琬当初在广都县令任上懈怠政务,醉酒终日,被先主亲自捉住,差点没当场给杀了头去!
往大了说,建兴9年,即公元231年,诸葛丞相第四次北伐期间,李严做出不轨之事,差点将整个蜀汉政坛翻了天去,你蒋琬作为丞相府留府长史,你干什么吃的?
等诸葛亮丞相绕过雒城,从小道快速奔回成都,将李严等人一举拿下,你蒋琬在哪里?
你在家里睡——大——觉!
说实在话,就凭这一点,我杨仪上去后,对于你蒋琬是不是合适呆在丞相府留府长史的位置上,还得考虑考虑!
想到此,这招呼,也就不用打了吧。
杨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清凉的成都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