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蒲丘,司空府,予梅轩。骁违卧在窗前榻上,揉着眉心。
屋里因少了一个人,他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死气沉沉。他回头望了一眼窗外,今日是十五月圆夜。
他刚从梦中醒过来,梦里他看见了与乌云密谈的几个降神。
几人被一层半透不透的结界所围,人影模糊,至于声音,就更是听不到。
骁违之所以能梦到这个场景是因为在不远处,玉骨正隐在树后。
她一手抓住树枝,一手背在身后,抓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骁违立刻明白,她是想杀乌云。
玉骨胸口起起伏伏数次,呼吸一阵急促后又安静下来,不断尝试压下激烈的情绪,就这样,一直到夜幕降临,结界解开,几人散去,她也没有动手。
她闭上眼,神情痛苦,睁眼时,眼光莹润,眼尾泛红 。
骁违猛的捂住心口,那里被某种力量撕扯着,一抽一抽的疼。
那五百年像是被击成无数碎片,他每次在梦中遇见她,便是抓住,不遵循时间,没有任何规律。
今夜的梦有些特别,他的意识在那空间冲破了结界,他短暂的听到了几人谈论的内容。
那里的玉骨是听不到的,但他却用这种方式听到了一些。
不知是他现在法力有限,还是那空间本就不该被他以这种方式入侵,时间极短,他只听得几句。
他们当时在争论,争论派谁的人。
一些降神转世,藏在人间,他们转世为人,但又不完全是人。只是像人一出生、成长,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人。
也就是说,现在朝野中,不一定是谁,就是他们的人。
降神们偷了三十三重天的拾忆果,在他们需要这些人为他们做事的时候,可以用这种果子,唤回记忆。
骁违原本以为将【天机变】用在玉骨身上,便不会再获得先机了。若是这样看来,倒是不一定。
至少他们用这一招,他确实没想到。
后半夜,骁违没有睡,向来果决的他,因为去阳城还是去关山会犹豫很久。
一大早,他便命宇南收拾行装。
府上一应事物,都交给管家籍田和女管事耶琪这对夫妇。
还告诉妘瑟,玉骨为了满足她的口腹之欲,将鱼羊鲜、八珍阁、惹馐园三大酒楼都盘了下来。
第二日,一行二十几人,开始出发。他做了个冷静的决定,去阳城。
关山已有宇东带着五百人照看着,他不宜再插手太多。
他要去阳城看看,给自己和小妖精筑的爱巢进度怎样了。
如玉和冷峻,与他们同路。去薄燕氏,穿过甘平、路过阳城,是最近的一条路。
密林大集是岔路口,这里往北走是奔阳城而去,一直往西走,就是去关山,骁违到这里又犹豫了。
他让其他人先行,自己又找到了那棵树,独自在上面坐了一夜,才继续赶路。
那是他清清楚楚对小妖精袒露爱意的地方。言行合一,身体力行。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玉骨说,并且觉得玉骨也有更多话想跟自己说。
此时在关山的玉骨,正在婧骨斋翻着各种从索宅抄家得来的物件。
还有两件事,一是当年水患,武青负责的那处堤墙决堤,被认为是玩忽职守、敷衍塞责 ,于是被治了罪,根据一些老人对武青此人的印象和描述,此事事有蹊跷,这件事是武家崩溃的开始,玉骨认为跟圭末脱不了关系,但索宅所有的人与此事毫无关联,无半点线索。
这件事若能查得水落石出,索家先祖进申屠氏祠堂,武蒙的地位,在申屠氏也会变得不一样。
虽然她能强行给他一个大将军的职位,但若是他没有战功,又无威望,处境就会很尴尬。许多事不是强来就可以的。否则会为后续造成无穷无尽的烦恼。
另一件事,玉骨认为更重要,也很急,就是武悦的下落,但这件事,也是没头绪。
这就不太合理了,一个大活人怎能说没就没。
此时寒肖走了进来,叫了声“大首领”等玉骨吩咐。
“两件事!”
“第一件事,悬赏,能提供关于武悦任何有用的信息,赏五金,知道晓武悦确切下落,赏三十金,能把人直接送到我面前,赏百金。”
“第二件事,明日放尤伶走,去跟宇东说说一声,让他派人跟着,无论他去哪,都随时传消息到阳城给我。”
“第三件事,看好尤淑,找人把她被我梦中的消息放出去,要让与她有关的每一个人知道,三个月内,若无人拿一百金来赎她,我就杀了她。”
玉骨隐约觉得这个尤淑与武悦有关。尤淑很重要,她想拿这个换武悦。
寒肖听玉骨说完,道了声“遵命”就去办事了。走时玉骨又把他叫了回来。
“过了今晚我就动身,以后所有的消息送到阳城去,具体送到阳城哪里,我也不知道,但违公子的住处很好打听,前两次,你亲自送,另外我单独吩咐你的事,不必让索宴知道。”
玉骨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道:“古老那边也不要透露。”
寒肖领命去了,等寒肖走后,玉骨问小然:“武蒙呢?”
“在燕来楼喝酒呢。”小然答道。
这两人处处不对付,但若想知道武蒙在何处,属小然最清楚。
“这两日那狗儿的话更少了,整天苦着个脸。”小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道:“没想到他是真的家里死人了,搞得我都不忍心揍他了。”
玉骨倒是从不拦着小然揍武蒙,武蒙的武功,还应该再精进精进。
高秋午日气正爽,碧海蓝天,高阳独照,强光从窗灵射进来,唯有最里侧暗爽阴凉,那人偏偏坐在那一侧,靠西的角落里。
武蒙不知疲倦的灌着酒,拿着酒壶的手在发抖。
圭末在临死前,疯了似的问武蒙:“你知道你阿母和你那两位兄长是怎么死的么?”
他在临死前的一刻,还在试图拼命摧毁这个年轻人。
这场景让玉骨觉得有些熟悉,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寒肖看这两人的神情,不想让圭末再多说一句话,示意刽子手马上行刑,却被武蒙一个抬手的动作制止了。
“武悦在哪?”武蒙问已经半疯的圭末。
“我告诉你,你能放我一马么?”
放他一马?莫说他让自己家破人亡,且说他有没有这个资格,他还有一个罪名,通敌!
“我能让你死个痛快,保你家人性命。”
圭末阴森着大笑起来,也不知在嘲笑谁。
武蒙的怒意和玉骨的寒意一点都不比他势弱,周围弥漫着一种随时能撕裂的带着狂躁的诡异感。
玉骨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离谱。
她看过许许多多人生,大多悲惨,而圭末的命是真的好。
他生在贵族家,家族功勋显赫,却三分之二战死,独留他这一脉,他是唯一贵公子,想当年那长老之位,就算当时不是他的,也早晚会是他的,只要他不是败类。
可他偏偏就是个败类。
他究竟有什么脸,觉得这世道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