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司空府已是晚上。
小然被带到东厢房明堂，喊了声“玉骨姐”，直接向玉骨扑了过去，一下挂在玉骨身上。
然后就看到了骁违。
从玉骨身上下来，瞪着大眼一眨不眨着他。
然后往胸口给了一杵子，“主人还认得我不。”
骁违：“默幽山的小姑奶奶，没人敢不认识你。”
这话让小然迟疑了一下，主人很少这么说话。
主人总是凶巴巴、恶狠狠，怨气又特别重。
偶尔会背着玉骨姐姐看她时有过刹那的温柔，她经常怀疑自己看错了。
小然侧头看了看玉骨。
玉骨姐姐变化太大了，虽然仍是眉眼藏峰，眼底却没了冰冷。
那些令人心疼的迷茫和无助也看不见了。
她又回头看主人。
然后就哭了。
骁违瞬间有点儿慌。
他咋了？
小然边哭边说：“主人，玉骨姐姐等你等的好苦呀。”
“……”
她要不说他还以为是她等他等的好苦呢。
“小然。”玉骨出言制止小然，不让她再说了。
房间里只剩下骁违、玉骨和小然。
骁违和玉骨坐在一侧，小然就坐在他们对面，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也不说话。
“刚才秋静过来说，房间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东厢房的四间耳房，一个是浴室一个是小厨房，另外两间秋静和韶月原本一人一间，现在两人住到了起，特意给小然腾出来一间。
骁违说这话是在赶人了。
他看出小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玉骨不让她说。
无非是玉骨的那些过往，那些他终究会知道的。他会在梦里逐渐找回所有错失的那些时光。
只是每次他都会心情沉痛，要与小妖精痴缠几日才有勇气继续接受那些梦。
这夜他又身临梦境了。
哦。原来水神玄鲛如此爱玉骨。
愿以东海为聘，娶她为妻，发誓会永远爱她，直到海枯石烂。
连他都没有发过那样的誓。
玄鲛等了她百年，因爱生恨。娶了龙王的大女儿仪章。
然后仪章跟玄鲛一起恨她。
玄鲛试过强娶，原来玉骨已经披过嫁衣。
玉骨只为在玄鲛的那颗夜明珠里寻找他的影子，便假意与他成亲，最终因没有找到他又悔婚。
玄鲛娶仪章，只为试探出玉骨是否有真心，结果让他失望，又让他疯狂。
骁违从梦中挣脱出来，脸上有一颗泪珠划过。
他感觉那泪珠顺着肯角往下淌，然后看到玉骨在他太阳穴处吻了一下。
“主人的眼泪太值钱了，不能浪费。”
她被他七滴极寒泪滋养过，最知道那东西有多大威力。
“……”那滴泪被她吃进嘴里。
所以她并不是在吻他？
他将她搂在怀里，搂的紧紧的，许久许久才说话。
“你为什么没有对我因爱生恨呢？”
“你应该恨我的。”
玉骨知道骁违定日又梦到什么了，但没有办法知道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她能体会那梦境的真实，记忆清晰，痛彻心骨，是真的身临其境，就像她能真的看到主人在境源村的过往那样。
“主人不能不去寻那些梦么？”
“不能！”
【天机变】已动，就算他不去寻梦，梦也会来寻他。
“主人与我有约，我等主人五百年，天经地义，我怎么可能会对主人因爱生恨。”
玉骨想了想，回答了骁违刚刚问她的那个问题，否则她害怕主人钻进牛角尖出不去。
“爱是不能生恨的，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因爱生恨。”
与爱相反的是放下，不是恨。
最后一句她没说，她不想跟主人去讨论玄鲛有没有放下她的问题。
那根本不重要。
整个后半夜，床幔无风而动，半刻不曾停。
好像只有一次次的酱酱酿酿哼哼哈嘿才能聊表他的相思，挽回他的一些遗憾，表达他的一些欠意。
骁违是这样想的。
玉骨不这样想。
玉骨觉得这梦不能再做了，每次做梦主人都会发疯，再这样下去她要疯了。
累不是最主要的，那种被推上云端无奈沉浮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感觉也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她见不得每次这样的时候，主人神情中的那些复杂的情绪。时而让人觉得悲凉，时而像要将人燃烧的烈火，又疯狂又无助。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啊。
还找回那些记忆做什么。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还有两日大婚。不断有人抬来贺礼，又是待人接物，又是人来送往，许多事，骁违需要亲自忙。
小然正好颠颠儿的跑过来找玉骨，拉着玉骨问这问那。
“你是如何找到主人的？”
“主人他认你么？主人从一开始就认你么？”
“主人对你好不好？他有没有欺负你？他还凶不凶你？”
“你怎么一走就是二十年，怎么才给我传信？”
小然坐在榻上，玉骨侧卧在床上看她，脸上是以前从未见过的祥和。
二十年前，玉骨姐姐来默幽山跟她道别。
她当时不知道玉骨要去看什么，玉骨只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对她说，若是她此去不回，有朝一日，若是能见到主人，就拜托她跟主人说，玉骨没有失约，一直在等他。
“魔王告诉了我主人所在，主人一开始就认我，主人对我很好，从认我时就确定要娶我。”
至于还凶不凶她，自然还是凶她的。
“虽然也会凶我，但跟以前不一样。”
小然一听有些气不过，噘着嘴问：“凶就是凶，有何不一样。”
“以前会因为我近他一步而凶我，现在会因为我远他一步而凶我。”
小然立刻就听懂了。
“主人已经正常了，他身上已经没东西了。”
“玉骨姐……”小然欲言又止。
玉骨也不问，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爱说不说。呵呵，无论小然要说什么，她都不感兴趣。
“其实主人……以前……对你也挺好的。”
“是呀，我知道。”
“你不知道。”小然瞪了她一眼，知道什么知道，玉骨喜欢逆来顺受罢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记得你杀党及那次么？党及明明武功在你之上，法力在你之上，你却杀了他，那次你受重伤，昏迷不醒。那时主人……”
小然说完停住，看着玉骨，不继续，你不是不感兴趣么。
“你继续。”玉骨神情微凌，样子有点匈，不像是在跟她商量。
别的事她允许她卖关子，不许拿主人跟他开玩笑。
小然一看也没了跟她调笑的心思，认真道：“那时你昏迷不醒，主人其实一直陪在你身边，那里的主人，像是着了魔似的，别人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一连两三日，不吃不喝不睡，就那么盯着你看，好吓人。为了给你疗伤，主人险些耗尽内力，因为不专心，也差点儿走火入魔。”
玉骨愣了片刻，那一刻显然有些慌。
她只知道主人为自己疗伤很是费了些功夫，其他的却不知。
然后听小然继续说“主人连日奔袭三千里，越过北海，杀进了阴山，回来时伤貌似不轻，只为给你抢一颗千年雪参，因为把内力都输给你了，貌似还没抢过人家，好像是拿东西跟万如仙君换的，具体拿什么换的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么？”玉骨冷声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小然没注意，自说自话，反正后天主人和玉骨姐就要大婚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小然向一边抬起头，回忆了一下，咬了一口从果盘里拿 的果子，道：“还有其实也挺多的。”
“最吓人的一次，你被魔王剑射中，那次也是，主人不知从哪找来的魔竽，好像还从魔王那要了什么东西回来，他跟时跟我说了一句话，说如果你玉骨姐姐这次醒不过来，让我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后来过了许久我才想明白，主人的意思，是不是若你活不过来，他也不要活了，至少也是永远离开默幽山吧，但是他能去哪呢？他去哪不能带着我呢？”
须臾，玉骨又问：“还有么？”
“还有主人其实也偷偷看你来着，跟你偷偷看主人差不多，你们两个互相偷偷看。”
“还有有一次，是我知道的唯一的一次乌云来了没让你发现，但就那次也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跟她翻脸了。”
“还有二爷先前总是让你去办一些事情，后来你没发现他不敢再指使你了么？”
“还有……”
………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主人不让说。”
“主人走了以后你为什么不说？”
小然沉默了片刻，情绪突然也有些低落，许久后才道：“玉骨姐，我也是觉得你太苦了，我想着若是哪天你突然爱上别人了，不知道这些会更好。”
玉骨也沉默了许久。
“你若告诉我，我就不会等的这么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