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族大会上,古裘人赃并获,众人面前,极尽所能,斥责姜癸、姜厘两父子。
申屠氏与禺姜氏都以养蚕纺丝为主,禺姜氏派了一帮杀手,一而再、再而三杀了申屠氏技艺顶尖的织女和蚕童,让申屠氏云锦丝的技艺,差点断送。
前两日又派人烧了二百箱桑蚕,五百匹丝布,申屠氏赖以生存、所剩无几的财产,又毁了半数。
最后一个掌握云锦技艺的织女被救下。剩余的财产被保留,便是因为骁违出了头。
原本他们是要赶尽杀绝的!
“几个腰牌,就能证明是我禺姜氏所为?我几个侍卫好端端不见了人,如今腰牌竟在你手上,他们定是被你害了性命。”
“那两个人,是我禺姜氏的叛徒,在你手上,只能说明是被你指使。”
“那个织女,受她父母之命嫁与我族田户,自然是我申屠氏的人,两人虽未成婚,敦伦相好也是人之常情,强人所难都谈不上,怎么能算强抢民女呢?”
“她阿父娘是互相撕打,一不留神同归于尽,又于我禺姜氏何干?”
禺姜氏大首领姜癸,一副无赖模样,正恬不知耻,颠倒黑白。
如今云锦难出,连供奉也快断了。
搞不好还要被帝尊治罪。
能与云锦相媲美的只有彩绫,出自禺姜氏,成倍的翻价。
氏族大会之前,几个说的上话的氏家大族,姜癸都送了两匹。
眼下无人替申屠氏说话。
“昨日伤了主人的,就是他么?”
站在骁违身侧的玉骨,此时正晲着眼看那一副无赖模样的姜癸。
玉骨语气森冷,骁违一听,便知道他家妖精又想杀人了。
“不急,你再仔细看看。”
两方还在争辩,玉骨观察了会儿那姜癸姜厘两父子,发现这两人,一直在跟戈荣交换神色。
尤其是那个姜癸,几乎是每一句话,都要先看看戈荣的眼色。
玉骨从见了戈荣,就对他反感。这不一会儿的功夫,戈荣已经回头看了玉骨两次了。
会场中,最前一排,坐的是虞国公戈荣、鲜国公丹铢和大司马熬遥。
再往后一排,骁允带着骁违、玉骨,三人坐在中间。左边是司寇大人妊奇一帮,右边是司徒大人商榷一帮。
左右两侧也皆有目光探过来,尤其是妊奇的关注,目光太过灼灼,让人有些忍不住想给一拳。
处于第三排的,是大将军姜坚,车正、牧正、疱正、大理、大卿。
再往后,才是其他氏族的首领。
座位从来没有规定,无形之中,等级森严。
玉骨亦见到了想一睹为快的帝尊。他在最前面,面对着众人。
帝尊四十有余的模样,一脸的肃穆,像是可以在温和与冷酷中切换自如。
他身上的黑色金丝帝袍,显示着他的高贵,他手中的权杖,彰显着他的地位。
帝尊一直一言不发,看上去并不愿意为古裘作主。
玉骨冷哼一声,眼中尽是不屑。
这个人,不配与主人相争……
帝尊终于开口:
“二位首领不必再争执了,如今民生艰苦,各族都不易,眼下最重要的是治水!”
戈鲲明显想结束这个话题,不想浪费时间为两个氏族打官司。
“骁允,现下工程如何了,你可有话要说?”
戈鲲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看向骁允这一侧。
包括戈鲲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大司空的所有事务,其实都是要看骁违如何。
但顶着大司空头衔的,毕竟是骁允,所以只能由他来答。
戈鲲心中焦急,治水一事关联土地、田赋,如今都由大司空负责,那是他的根基,若再无进展,只怕他的帝位都快坐不住了。
因此他无心理会那些氏族争斗,谁弱谁强,都跟他无太大关系。
“帝尊容禀,治水之事,臣一直在抓紧督促,不敢有失,只是人力尚缺,有些事,无可奈何。
虽然难以再增派人手,但护城的堤坝一直在加紧修筑,不敢停歇。
好在目前水势有缓,工程也有进展,暂且能保蒲丘之安。其他地方,眼下不能顾及……”
又是这种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又无可指摘。
人手不够的事,你身为帝尊都不能解决,工程进展有限,与我何干?我努力保住蒲丘你们这帮贵族的狗命,你们就知足吧,莫要再给我搞事情!
谁若敢有微词,便让他自己来。
这个差事是个烫手的山芋,没人愿意碰。
帝尊显然也很头疼。
人手不足,需要各族拿出劳力,但谁都不愿意出,他不想把各族权贵都得罪了,然后又去长骁氏的势。
大司空手中权力已经很多了,若各族都要派人听他号令,那还了得?不如直接把帝尊之位还给他算了!
但这件事情,还想要让他解决。
静谧无声,是每每提及治水之事部族会议上的常态。
治水成功,惠及天下,治水不成,司空之责。治水一事,需投入一个氏族全部精力,难顾田产,不能桑蚕,无利可图……
终究是一个深厚的豺声打破所有人的沉默:“治水之事,人人有责,如若无人奋勇肯协助大司空,那就所有部族,加派人手,归司空大人治下,听司空府指挥。”
熬遥神色肃穆,目光微凝。
他跟骁违一样,是出了名的话少,但只要一开口,便能让四下噤若寒蝉。
玉骨此时也向熬遥看去,记得几日前东市的茶楼上相见时,他曾许诺会助主人一臂之力。
玉骨也看出来了,各部族加派人手支持治水一事,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意。
帝尊戈鲲,也是故意避重就轻,弯弯绕绕,左说右说,就是不愿提。
骁允觉得戈鲲本来就忌惮司空府,所以你不说,那我也绝对不提。
而这提议最终还是由熬遥提出来。
戈鲲神情放松,似乎满意了些。
他就喜欢这坏人,让遨遥去当。
果然,左侧不远处,传来异议:“治水不利,田产不丰,现在规模小的氏族已经快生存不下去了,哪里拿得出劳力。”
治水不利便国产不丰,国产不丰便劳力不足,劳力不足便治水不利,仿佛是个恶性循环。
但话若这样说,到头来就还是能把责任都推到大司空头上。
“他是何人?”玉骨冷眼看了那人一眼,问骁违。
骁违叫玉骨附耳过来,小声问她:“刚刚申屠氏与愚姜氏的争论,你可看出什么了?”。
“幕后之人是戈荣。”
“那你再看看妊奇。”
妊奇,是司寇之职,掌管刑狱诉讼,也是西夷部落大首领。
骁违指了指说话的人,玉骨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一直暗戳戳偷瞄她的人,是妊奇。
而妊奇此时,也在窥着戈荣的眼色。
玉骨神色微凝:“又是那个戈荣?”
“戈荣要装体面、装仁慈、装贤德,所以许多话,得找别人说。”
就他?玉骨脑中闪过前两次见到戈荣时,戈荣的那副浪荡样子,他也能装贤德?
然后又看了一眼妊奇,生得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嗯。这才是个能装的。
妊奇这一句话,说出了各族首领们的心声,在拉拢人心的同时,毫不留情的把大司空拍在了沙滩上。
“大部族多派人手,小部族少派人手,这有何难?”
“若都想放任不管,那就凭水患肆虐,咱们就都别过了,只是颗粒无收时,也不要去怨旁人。”
熬遥回着他的话,却连头都不回,都未看那妊奇一眼。
妊奇怔愣了一下,感觉出熬遥想提前为司空府推卸责任,同时又想给他挖坑。
端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温声细语道:“可是如今大家都很艰难,不如各族首领先迁到帝都来,让大司空全力保帝都平安,不知司空大人意下如何?”
骁允、允违、玉骨都觉得不如何。这是完全没把百姓和奴隶当人。
尤其是玉骨,只觉得这话说的猪都嫌蠢,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了,质问道:“整个大闽,都要缩到蒲丘来么?”
这一句声音不大,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把自己的身份抛到九霄云外,视等级森严的坐席为粪土,令四座皆惊。
数不清多少双眼在她身上打量,本想斥责她放肆的话,在被惊艳到的那一刻,暂且停了一瞬。
玉骨这话怼的好像妊奇不安好心一样。
戈鲲双眼微阖,眸子猛的一缩,感受到了更大的危机。
“治水之事,可是你们骁氏主管。”妊奇立刻把矛头指了回去,声音有些慌乱,真怕上头坐着的那个,和不远处睨着他那个多想。
玉骨轻哼一声:“那是自然,西夷如今水患也不轻,所以妊奇大人是愿服从骁氏管教,加派人手,与我们共担此责么?”
“你……”妊奇慌了。真不知道这么好看的女郎,怎么能说出这么让人下不了台面的话来。
“这位女郎说的在理,就依熬遥大人所言吧,分派人手之事,就辛苦熬遥和骁允两位大人。
其他人等要积极协从,否则各族水患,自行担责。”
蒲丘如今是天下人的帝都,不是各族避世之所,朝中没有要职的贵族,尽早回各自地界吧。
我大闽的天下,总不能龟缩到蒲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