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宫。
晨曦映照破败的纱窗，在女子身上留下斑驳残影。
那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庞，衬得愈发苍白，不见一丝生气，唯有胸口尚存一丝微弱的起伏。
“铛！铛！铛……”突兀的钟鼓声，打破了冷宫宁静，乱了森严的皇城。
殿外嘈杂声渐近。
“开门！”门外一道冷声响起。
“娘娘！逆党已攻到皇城了，我们还是赶紧逃吧。”
“本宫叫你开门，你耳聋了吗？”
“娘娘……”
“滚开！”
“砰！”破旧的殿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身着华丽宫服的女子直冲进殿。
桑九黎眼帘微动，缓缓睁开了眼，一双水眸潋滟绝美，却空洞无神。
“让我猜猜，你此时不逃，是打算陪着穆瑾昱一起殉国？”桑九黎声音微弱，语气却悠闲得好似在问，今日院外可曾有雨。
微微扬起的下颚，在对方看来满是挑衅。
姜婉莹最憎恶的，就是桑九黎这副即便身处绝境，仍能目空一切的孤傲模样。
“一个皇上不要的废棋，你以为你就有活路？”姜婉莹目光有些狰狞，难道是她不想逃吗？
皇城司与逆党勾结大开城门，如今已将宫门围堵。
她逃不掉了……
提起那个男人，桑九黎冰冷的身躯狠狠一颤，滔天的恨意席卷心头。
那个人人称颂的仁德厚爱的君王，不过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狠之人。
为了让桑九黎助他登位，对她百般真心，却在利用完她之后，一杯毒酒废了她一身功力，也毒瞎了她的双眼……
而那伪君子为了不受天下人指摘，竟命人吊着她的命，任由姜婉莹作践得她体无完肤。
让她如同一个废人般，苟延残喘……
桑九黎指尖微动，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她笑了，空洞的双眼循声投向了姜婉莹，“亡国之奴，下场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你闭嘴！”姜婉莹忽然似疯了般，一把掐住了桑九黎脖子，“即便是死，本宫也要先杀了你！”
姜婉莹恨透了桑九黎，明明她才是天启的皇后，可天下人却只记得她桑九黎。
桑九黎被扼住咽喉，脸色涨得通红，“你们机关算尽又如何，最后，还是守不住这江山。哈，哈哈哈……”连说话都很艰难，却还在激怒着姜婉莹。
桑九黎早就不想活了。
她自知此生树敌无数，与其等逆党破城后再受凌辱，不如就此了结来得痛快。
窒息的感觉蔓延整个胸腔，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住手！”一队禁军闯了进来。
姜婉莹却视若无睹，此刻她耳边回荡的全是桑九黎的猖狂笑声，掌心的力道越收越紧。
楚锋见状，上前直接将人拉开，吩咐身后的禁军将几乎昏厥的桑九黎拖走。
“放肆，竟敢对本宫无礼。”姜婉莹踉跄怒斥。
待看清来人，又急声追问：“你要带她去哪里？是皇上要杀了她吗？”
一定是！
楚锋统领殿前禁军，是皇上身边最信任的人，带走桑九黎，定是奉了皇命。
她逃不掉了，桑九黎也必须死。
楚锋蹙眉道：“她现在还不能死。”
“你说什么！”姜婉莹不敢置信，道，“她为什么不能死？”
“现下宫中不太平，娘娘还是先回凤仪宫安置为妥。”楚锋微颔首，便领着人离开。
姜婉莹还想追问清楚，却被两个禁军远远隔开，“请娘娘速速回宫。”
“她为什么不能死？她凭什么……”姜婉莹呆滞矗立着，方才还跟在她身边的宫女，早已不见踪影。
一片杀声中，桑九黎像一块破布般，被拖拽着扯上了宫墙。
皇城外硝烟四起。
战火的气息，桑九黎再熟悉不过了。
看来逆党已兵临城下，穆瑾昱没有退路了。
桑九黎心中快意突增，就连被拖拽得鲜血淋漓的双腿，也不觉得疼了。
不论那逆党从何而来，只要能毁了穆瑾昱和他所在意的一切，对桑九黎来说都是好的。
伴着激烈的厮杀声，一道声音高喊着，“只要你愿退兵，孤身进城，朕就放了她。”
是穆瑾昱！
桑九黎眼瞎了，但这个声音她绝不可能认错。
“看到了吗？你若不答应，朕现在就杀了她。”
随着穆瑾昱声音落下，桑九黎被人抵在了城楼边上。
苍白的脸上满是愕然，她才明白，穆瑾昱命人把她带上来是为了什么。
他是疯了吗？
走投无路，居然想要拿她去威胁人。
可笑，这个世间怎么可能还有人会为了她，放弃眼前这唾手可得的江山，还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嘲讽的话还未出口，城下的厮杀声骤然停止。
耳旁只剩下战旗迎风咧咧作响的声音。
桑九黎刚牵起的嘴角，骤然凝固。
“放了她！孤饶你不死。”城下的人终于开口了，沉冷的声音蕴含着不容蔑视的威严，
不死？他怎么能不死？桑九黎面上的淡然消失了。
须臾间，肩上一沉，冰冷的刀刃贴在桑九黎的脖颈上。
她被人猛力一推，半个身子探出城墙外。
狂风迎面袭来，直窜鼻间，让人窒息，她不适地皱了下眉。
“孤答应你！”那人的声音隐隐有些急切。
桑九黎震惊，她瞪大了双眼，挣扎着想看清声音的来源，眼前却仍是漆黑一片。
“疯了……这人一定是疯了。”
桑九黎的声音淹没在风中，无人应答。
她看不见宫门外的情形，却绝不想让穆瑾昱得逞。
她已是个废人，与其这么屈辱的活着了，不如和穆瑾昱同归于尽。
她要让他兵败垂成，让他不得好死。
“穆瑾昱！”桑九黎神情一定，侧首扬声道，“你为君不仁，为臣不忠，为人不义。若为这天下主，你不配！”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皇城上空。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宫墙上下的人都听见。
穆瑾昱凝眸望去，当看到桑九黎眉宇间透出的决绝时，面上露出一丝恐慌，“拦住她！”
他顾不上君王的威仪，直冲了过去。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桑九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身子猛地向前倾倒。
利刃划破了脖颈的肌肤，瘦弱的身躯从宫墙上飘落。
穆瑾昱扑在城墙边，却连一片衣角也没能抓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唯一的筹码没了。
疾风抚乱了青丝，苍白的唇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笑，不知道是讥讽自己愚蠢的一生，还是在笑话穆瑾昱的下场。
皇城下，一道身影急掠而起，轻柔地接住了她。
才看清桑九黎身上穿的，竟是件白色里衣，只是那白色早已被血色浸满，与血肉粘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长臂微扬，披风落下，盖住了满身殷红。
“多谢……”桑九黎眼睛看不见，却感受到了披风上传来的丝丝暖意，也全了她最后的体面。
幸而，穆瑾昱为显仁德没有杀了祖父。
只是……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知道自己疼爱的孙女死了，该有多难过啊。
那仅存的一丝笑意淡去，眼角清泪滑落。
一只颤抖的手顿在空中，还未触及那苍白的脸颊，怀里的人便没了气息。
空气中，似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修长的指尖颤抖着拨开了她额前的碎发。
“阿黎……”嗓音暗哑，轻柔，带着沉沉的悲痛和懊悔。
这一声轻唤，桑九黎已经听不到了。
僵硬的臂膀，圈紧了怀里的人。
再睁抬眸时，眼底不见一丝温度，“纪临！”
“属下在！”
“孤要这整个皇城为她陪葬！”耀眼的星眸中怒火燎原，仿佛要吞噬人间。
“属下领命！”
“杀！！！”
一声令下，宫门内外只余杀戮。
曾经富丽堂皇，象征着权利和尊贵的皇城，一夜之间，成了一座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