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当真不要旁的?”
皇上手执黑子,在棋盘上敲了敲,思忖片刻之后,终于落了子。
叶明善的落子速度要更快些:“臣别无他求。”
皇上笑了一声,摇头道:“朕越发好奇了,那于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叫爱卿如此上心,连封赏都不要,只求换一纸赐婚。”
“金银财帛都是身外之物,人嘛,终有一死,等死了什么都带不走。”叶明善十分豁达,“能换得一个一心人,是臣赚了。”
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厮杀在一起。皇上低头看了半晌,落下一枚棋子,在棋盘上形成了围攻之势。
“你心悦于氏,娶回去便是,何必一定要赐婚?”皇上说道,“朕可是听说,叶老夫人生辰那日,你已经算是昭告天下了。”
叶明善笑笑:“未免太委屈了她。”
“儿女情长,难成大事。”皇上摇头评价道。
“有皇上在,臣只需要会打仗就行了。”叶明善说。
他的白子落下,截断了黑子的攻势。
皇上莞尔,心情也随之好了些。
“朕听闻,你想要让谨言入昭武军?”
叶明善点头:“是。”
皇上摇头,不大赞同:“谨言才多大年纪,军中未免太苦了些。”
“这样才能磨砺他的性子,”叶明善说道,“太过安逸,身上就会生出萎靡之气。”
“那朕便封他个将军如何?”皇上半开玩笑地说道,“之前在俘虏袁纥摩的时候他立了大功,也当得这个将军。”
叶明善轻轻巧巧地落下一子,隔开了黑子的试探:“若那样,臣岂不是白让他去军中了?还不如留在京城享福。”
皇上失笑:“你这个做父亲的,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儿子嘛,吃些苦头才能成长。”叶明善随口说道,“不过皇上既然开口了,臣也不好再推脱,臣现下有了个女儿,不如皇上将赐给谨言的将军封号换成旁的,赏给臣的女儿好不好?”
皇上不由大笑,隔空点着他:“你啊你,用谨言的军功给继女换赏赐,也不怕他说你偏心!”
“那小子比我还喜欢小言呢!”叶明善的手忽然一顿,苦笑摇头,“臣果真还是只会打仗,这盘棋又输了。”
他将棋子放下:“时候不早了,臣也当告退了。”
皇上“嗯”了一声,也放下了棋子:“爱卿回吧,你要的赏赐,待过几日朕会赏你的。”
“谢皇上。”叶明善跪下谢恩。
从寺中出来,已经月上枝头了。
叶谨言一直在外候着,见了父亲,立刻便迎了上去。
“父亲,”他问道,“皇上怎么说?”
叶明善吐出一口气来:“皇上允了。”
虽然多有试探,但好在最后勉强算是打消了皇上的疑虑。
“皇上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只怕依旧不会全然放心。”他说道,“等到了昭武军中,你要处处低调,绝不能再做出夜袭敌营这种事,记住了吗?”
“儿子记住了。”叶谨言说道。
叶明善抬起头,皓月当空,满天星斗。
“皇上定会安排人手在暗中监视……短则半年,长则三五载,在找到皇上的眼线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他沉声说道。
叶谨言稍稍落后一步,抬起眼便能看到父亲的背影。
“连父亲的那些旧部也不能相信么?”他轻声问道。
叶明善的脚步顿了顿:“人心易变,若只有我便也罢了,可如今叶家所有人的性命都系于此,所以……谁也不要相信。”
“儿子知道了。”叶谨言低下头去,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的父亲,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昏迷三个月才勉强抢了一条命回来。
只是一身的功夫都废了,手拿筷子都会抖个不停,再也骑不了马,再也拿不起剑了。
他追查了许久,最后也只查出那支致命的箭是从父亲的身后射出来的。
知道这个结果之后,父亲不相信,也不愿相信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人会背叛他。
然而今生,父亲却告诉自己谁都不要相信。
李元朗的“失踪”就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头,落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惊起了一片片涟漪,让原本一无所觉的父亲终于心生警惕。
叶谨言有些高兴,也有些难过。
高兴的是父亲,或者说叶家,都有机会提前准备,避开前世灭门的惨剧。
难过的是叶家世代忠于君上,到头来却被所效忠的皇上所猜忌,父亲的心中当是如何悲愤呢?
“对了,”叶明善忽然开口道,“我用你的军功,给小言换了赏赐。”
他怕儿子多心,解释道:“你也是知道的,皇上本就猜疑咱们叶家,要赏赐最多也只是些金银珠宝罢了,咱们缺钱吗?自然是不缺的。”
“但是小言她们往后进了叶家,难免要同别人接触的。京城里那些姑娘家的嘴巴一个比一个毒,知道她的身世,难免会说出些难听的话来。所以我便想着,用你的军功给她换个封号什么的,这样旁人就不会欺负她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回过头,看着叶谨言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紧张的意味。
叶谨言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
“父亲想的周全,”他说,“原本也应当是这样的。”
叶明善仔细看了他片刻,见他神情坦荡,却是没有不快的意思,这才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叶谨言的肩:“男人建功立业,本就是为了家人能过得更好,小言是你妹妹,你对她好些是应当的,等往后你成了亲,也要对你妻子好,记住了吗?”
叶谨言想起今日遥遥一瞥,看到女孩跪在地上昏昏欲睡的模样,心中一片温软。
“儿子记住了。”他郑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