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镜杨许是嫌一页页翻着麻烦,干脆一把将其合上,左手捏住书脊,右手拇指快速的划过书页。
一张两页,每页上都画有一个女子的身像。
拢共96张纸,合计192页,也就是说,这里头一共有192个女子。
小小年纪,等待着自己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挑选。
只为了被从皇宫的侧门抬进,为这所谓的天家绵延子嗣。
吃穿用度全凭位份,于是这帮女子还要不得不去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但或许连她们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通过博得一个男人的喜爱,才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她们也没法子,因为她们也没见过别的活法。
陶镜杨将手轻轻放在花名册之上,只觉得手下的书似乎在微微发着烫。
“太后娘娘,您说女子这一辈子,能不能还有些别的活法。”
陶镜杨抚了抚平整的书页,似是安抚着自己手掌下的,属于她们那无声的啸喊声。
“活法?”太后挑出这个字眼,重新反问了一下自己。
深宫之中,爱读书的人太少,能与她产生精神交流的人也少。
她的思绪不由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她还不曾出嫁,还不曾到这深宫的时候。
幼时的太后似乎也有梦想,但梦想是什么来着?她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秒那年少时对未来希冀的亮光,但这一点点亮光,也被后来所发生的事情给消灭。
没法子,女子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活法?
即便是她年轻时见过一面的叶姓女子,是那般与众不同,有那般奇思妙想之人也没有做到!
那时,太后早已成为了庆帝的妾室,她曾在王府中见过那叶姓女子一面。
谈天说地,博古论今。
可后来呢,即便是如此传奇的人物,不也是骤然消失、再无音讯了吗。
太后敛了心神,语气也变得不如刚才那般温和,“哪里还要想什么别的,等日后承泽封你为......”
“谁说我要同他成亲的?”
陶镜杨打断了太后的话,坐直身体,又将手放回了双膝之上。
这句话不仅说楞了殿中的太后和她身边的绘儿,
还说楞了那个由林婉儿传去消息,听到太后突然叫了陶镜杨去慈宁宫一叙后,便放下手中的事宜立马赶过来的李承泽。
他此时刚到大殿还没来的及进去,如今就站在大殿门口。
欲要推开殿门的双手僵僵的停驻在半空中,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
瞧着陶镜杨说完这句后还面带笑意,让太后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
陶镜杨刻意的去听了门外人的声响,注意到了李承泽的心跳声陡然调高了一倍速。
太后不知皇帝就在门口,听她这样说便反问,“哀家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是与他两情相悦,如今又为何不想入...”
陶镜杨提高了音量压下太后的话,似是爽朗的说道,
“怎的人人都封了国公、侯爷,而我就只能被封个妃子?同样都是一起打天下的,陛下这么做,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些。”
“那你想要什么?莫非是贵妃都不足够,一定要做皇后?”
“贵妃?皇后?”陶镜杨说完自己都笑了。
笑得她想高歌一曲新贵妃醉酒之——
‘爱恨就在一瞬间’。
她看似笑了,但实则不然,
“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太后娘娘您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人一入这深宫,那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太后闻言眉头一跳,又听她掷地有声的一句响在耳旁,“所以陶某我不登什么后位,”
她扭头看向了门口,似是在对某个特定之人说,“我要登庙堂!”
说完,陶镜杨回过头,面向掩饰不住惊讶的对面人。
“女子怎能进朝堂!?”太后怒斥加疑问。
“朝堂而已,算不得我陶某胃口大。”她的语气已然变得不太友好。
“上不得朝堂莫非是因我没有能力?那真是笑话!若无我,如今坐在我身前与我叙话的,还指不定是哪位太妃呢。”
换句不好听的说,如果不是她还念着与李承泽的情谊,如果不是她不喜被那劳什子皇位给拴住身子,
那她从一开始就可以直接反了这李家,她若振臂一呼,有的是人乐意拥护她做新任帝王。
只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神庙出来,费尽了前半生心血才给自己谋划出的新生,可不是为了在这朝堂上玩什么毫无意义的尔虞我诈!
从前,她多多少少还算是视权力金钱如粪土,未曾亲入人世之时也不在意什么天下黎民。
天下自有它发展的客观规律,陶镜杨已经捣毁神庙,说句实话,她压根儿就不想去管什么百姓。
当时就只想着给百姓们找个还算不错的帝王,待天下安定之后,她就云游世间,踏上旅途,去探寻自己人生的意义。
只是真入人世之后,这一切便都与她想象的有所不同。
陶镜杨多了些人情味。
她有知识,有学问,有资源,她见识过美好生活的样子,知道如何才能创造美好世界。
如果她不去做这些,那又要让谁来做呢。
如果她都不愿去做,那还有谁能来做呢。
事物确实是有它的发展规律,等苦受够了,总得会有人爬起,带着所有人走向光明。
可恶的人情味,它总会让人优柔寡断。
她眼神望着太后,后者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青春活力。
她不想对待这个时代的年长女性如此苛责。
太后的思想已经被这时代给浸染万遍,烙下的思维定式,也并非是一天两天就能改的。
只是人岁数大了,一时接受不了新鲜事物也是正常现象。
陶镜杨不想做那么没品的人,她何必与同样身不由己的深宫妇人如此计较呢?
她想明白了,便也换回了好语气,“太后娘娘,您若不将我当成您的儿媳看,而将我当成你的女儿看,你还会如此对我吗?”
“若我是您的女儿,您会不希望我有如此志向吗?”
若太后扪心自问,那答案当然是一定的。
若她陶镜杨真只是个普通女子,太后自然是很乐意见得能有女子在朝做官。
可偏偏事与愿违,皇帝对她有情,难保陶镜杨日后羽翼丰满。
若依着皇帝对她得信任,日后为非作歹,又或者起兵造反......
太后越想越心惊,只道,“皇帝是不会同意的。”
说罢,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身侧的一摞子书。
陶镜杨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的离开座位,向门口走去。
身后依旧传来太后的声音,在这大殿之上环响着,
“朝堂众臣、天下之人,全都不会同意!”
前者置若罔闻,站定在门口。
她知道门外之人站着的是谁,她问,
“是吗。”
......
屋外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