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咎到了门口,还不等他敲门请示,自家殿下便自己开了门,一个字也没说,便将信给扯了进去,并反手将门给关了上。
被隔在殿外的范无咎心中也很紧张。
前几日,谢必安也给殿下来了「一书飞鸽」。
巧的是殿下那回拆信时他就站在李承泽身后,但很不凑巧的将信的内容给看了个完整。
谢必安仅仅写了几个字而已:「与范闲夕出,夜归。」
不开玩笑,范无咎好像看见殿下的周身冒出「黑雾」了。
而自那天后,殿下也一直阴沉沉的,搞得范无咎这几天连大气都不敢出。
范无咎心中暗暗想着,既然这信已经到了,想必这皇子府上盘旋着的乌云,大约也能散掉些......吧?
拿到信的那位,此时脑子里并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在「嘭」的关上门后,转身大步走向桌案之前,疾色之态,愣生生在屋里也带起了一阵风。
半息而已,李承泽飘着的衣摆垂落,猛然坐下时,带起的风吹的烛火晃了晃。
他连忙伸出手护住火苗,生怕它熄了还要费时重燃。
李承泽细细的将信纸打开——里面有叠的齐齐的三张纸。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摊开,而是捏着信纸,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知是在平复心情,还是在做着什么心理准备。
火苗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着。
信纸一摊,没字儿。
“嗯?”
李承泽望着手中的空白页停顿几秒,随后拿着纸放在烛火上空轻轻腾着。
“这使团待遇不错啊,还能找到牛乳写密信。”只是他用火燎了半天也不见什么字,便准备换一种方式。
他两根手指轻点在茶杯之中,蘸取了茶水后,又细致的掸在书信上。
“矾石密信。”李承泽冒出这么一句。
字迹顺着水迹慢慢浮现,如同那些被刻意隐藏的秘密一样。
信中内容:
【李承泽,见字如面。
今日事多,扰我之思绪繁乱不清。有几件重要的事,我一定要告知于你。
老夫前日夜观天象,发觉星相大凶(此处省略字)...总的来说,有危月燕冲月之势,恐是不出半年,天子有陨害之兆。】
读到这儿,李承泽眼皮冷不丁的一跳,细声自语道:“你倒是真的敢说。”
此时,他心中已有考量,便继续顺着往下读去。
信中内容继续:
【此乃天命也,只是若从现在局势来看,天子毙,太子承。
但事无必然,凡事可尽人力。只是不论是谁继位,我都可以先向你保证的是:你绝不会受到新皇的迫害。
同样,你想登基,
那也行。】
李承泽此时面无表情,只是眉头又是一跳。
【不过,若是太子不除,你终究不能名正言顺。所以在使团回来之前,需要你在京都想点儿什么法子搞掉他。
鉴察院、内库都会是你的盟友,他们会支持范闲,而范闲会帮你。
承泽,还记得那天,我与你聊「黄金的用法」吗?你若想让这些人都死心塌地支持于你,可运用一下我的话术。】
李承泽将信看到这儿,正文戛然而止。
这后面有半行写了又被划去,他透着墨痕边缘研究了一下,感觉写的是:
【还有太子那边】。不过这句还没写完就被划掉,显然是写信者此时已经不耐烦了。
他捻着信纸,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那道黑色墨痕。心中的紧绷有了一刻的放松,连嘴角也不自觉的浮出了笑意。
李承泽忽觉自己胸口中的思念,在这一刻有了宣泄之口。
比起冰冷工整的文字、侃侃而论于国政,这道因不耐烦而出现的黑印儿,反而更能让他感受到陶镜杨的存在。
他翻过一页,只见下一行写着:
【越写越烦,不写了,反正你都能搞明白。
李承泽,信是什么时辰到的?黑天还是白天?我写信的时候是晚上,不知道天什么时候会亮。】
这一句的下面有一团墨印,显然是执笔之人在写到这里时停顿了很久。
李承泽能看到她的「思想轨迹」,但他却看不到「思想内容」。
第二页信到这里也戛然而止,但他总觉得,陶镜杨好像还有话没有说。
最后一张,是她画的一副简笔画。
太阳、远山、地平线...和两个并排行走的线条火柴人。
其中一个火柴人的脑袋旁边有一个小圆圈,圈中有四个小字:
【我很想你。】
————
我很想你。
陶镜杨写信时,曾执笔思考许久。
她原本不想写这些听起来就让人「牙酸」的话,总觉得这些幼稚。(但其实是不好意思。)
随着墨迹干涸的那一瞬,五竹的声音便从她脑中响起:
「人死了就是死了。」
冰冷的声音,霎时浇了她个「醍醐灌顶」,褪去了她在此时此刻产生的一些纷乱杂念。
刚刚不能用来劝五竹的话语,现在便用到了自己身上。陶镜杨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少琢磨,多体验。”
有话就说,有事便做,想那么多干集贸。
她写完,将最后一张压在最底,将信折吧折吧就捎了回去。
李承泽此时就正在「赏」着这幅不太好看的画。
他手指在纸上轻抚,若是没有那句「我很想你」,只怕他看上半天,也分不出这俩个火柴人,到底哪个是他,哪个是陶镜杨。
李承泽将第一张信纸烧掉,并将刻意留下的两页抚平,锁在了在自己枕榻之下的匣子中。
这里面,还静悄悄的躺着一只,镶了青红宝石的掐丝发簪。
他轻轻捏起簪身,盯着这簪子许久,但终究无话,只是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李承泽又将簪子放回,待锁扣响起了「咔哒」一声之时,李承泽忽感肩上一阵暖意。
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进屋了。
寝殿瞬间亮堂了许多,衬得桌上点来看信的红烛,也于瞬间变得黯然失色。
金色光线,温温柔的攀附上灯锦纹窗棂。又走到屋子里,摸摸墙壁、桌椅,最后,趴在了李承泽的胸膛上。
暗红色的衣衫,其中绣穿的金线在光线下显得熠熠生辉。
李承泽被照地舒服的眯眼,抬起手虚握了一把照在身上的金光。
他仰起头,身体放松的靠在软榻上,感受着光芒照在身上所产生的暖热。
“天亮了,镜杨。”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