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箭,当时我的确以为萧律要杀了我,心境难以言诉,对萧律的怨恨,想逃离平王府的念头,在那瞬间扯得无限大。
但后来,我便能断定不是萧律做的,我怀疑过宁安侯,也怀疑过秦芳若。
可当日事出突然,宁安侯事先根本不知我会回来王府,安排人射杀也需要功夫。
故而,宁安侯做出这样的事,不太可能。
再者便是秦芳若。
那日到底是她大婚,大婚之前萧律对她处处偏袒,她对我有厌恶,却没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况且那箭射出之时,我正在王府大门口,她身为新王妃,自然不肯自己这样的大好日子让王府见血。
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萧瑾疏。
他把我带去的王府,也知道那个时辰我会回王府,更安排了人拉开我,避免真正伤及我。
我早便如此猜测过。
可到底是或不是,于我而言早已不重要。
但眼下萧瑾疏会突然坦白这件事,着实令我诧异。
以至于我不知该怎么回话才算对。
要继续说“圣上英明”,显得我虚伪。
思来想去,我只能说:“哪怕没有那一箭,我也早对他恨彻底了。”
“但那一箭伤到了你。”
我手掌搭在他心口,浑厚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我掌心跳动。
是怎么走到今日这地步的?
不可否认的是,没有萧瑾疏,今时今日,我不知身在何处,又在经历什么。
他能谅解我的阳奉阴违,我又何必去怨他?
只不过,我有我的无可奈何,他有他的迫不得已罢了。
至少他能肯对我坦白,肯承认他卑劣的一面,也算难得。
“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我轻声说,“人活这一世,有谁能保证自己从无过失呢。”
那双手臂搂我更紧。
萧瑾疏沉重的呼吸声拂在我耳畔。
“我没有杀萧律。”
“哦。”
“史官笔下,无法否认他为昭国受质十年,也无法否认,他若在朝当为储君。我杀他,必定背上阴狠毒辣的骂名。”
我点头:“圣上所言极是。”
他是在乎世人和后世人如何评说他这位皇帝的。
却因我,而做了数次枉顾名声之事。
萧瑾疏啊萧瑾疏,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娘亲!”
溯儿的声音让萧瑾疏立刻放开我。
温热的环抱松开,在亭上这风头上,竟然有种突如其来的凉意。
孩子走台阶有些慢,还不喜欢别人扶,一不留神就磕在了台阶上,哇哇的哭出声。
我心中一揪,却只能定定站在原地。
哭闹声中,我还听到许多宫人膝盖齐刷刷落地的动静。
萧瑾疏过去抱起孩子哄,溯儿却还是一直哭,萧瑾疏只能把他抱到我身边来,一双小手臂搂住我的脖子,我顺势抱住他小小的身子。
溯儿在我怀里,慢慢止住了哭声,抽泣着说:“娘亲,溯儿玩,玩投壶……”
但是接下来的话,他不会说。
我轻声问:“投中了是吗?”
溯儿用力点头。
我夸道:“溯儿真厉害。”
他跑过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事,说完就跑,跑得脚步声都听不见。
萧瑾疏扶着我下台阶。
下台阶比上台阶还困难,每一步都有种踩空跌入深渊的错觉,我不由得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走得很慢。
没几步他失去耐心,将我横抱起来。
我双脚离地有些心慌,下意识的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他并没有在走下台阶后就放我下来,而是稳稳当当的一直往前走。
久到我惊叹他的臂力。
他抱我回乾元宫中,将我放在灯挂椅上,我闻到一阵鱼肉香味。
我呆坐着,一勺又一勺的饭和菜被喂到我口中。
让天子喂饭我多少有些不自在。
我张开手掌:“让我自己试试吧。”
可想而知,刚开始会不适应,难免有些狼狈,吃食落到衣服上。
但我总要习惯的。
“暂时你不必受这份辛苦,”萧瑾疏拿帕子轻轻擦拭我嘴角,“或许明日就看得见了。”
“若一直看不见呢?”
萧瑾疏沉默了会儿,道:“那我会想把萧律的眼珠子挖了。”
我忍俊不禁。
他语气听起来很平和,却不知他说出这样狠厉的话,是什么样的神情。
“圣上先吃。”
“不必,”萧瑾疏说,“这活还挺有意思。”
他坚持如此,我便由着他去。
每每微凉的勺子触及我嘴唇,我便张开嘴。
他喂食很有规律且耐心。
一口素,一口荤,一口汤,再一口米饭,然后拭去我唇边的痕迹。
我莫名想起萧瑾疏从前对萧律说过的话。
爱人如养花。
他真的很懂得如何对待一人。
但不知他对待其他的嫔妃,是不是也如此耐着性子,百般温柔。
若是如此,她们难免不争得疯了去。
……
沐浴时候,我要在水中泡会儿,让别的婢女都退下去,只留莲心在身旁。
莲心一勺又一勺的温水浇在我肩膀上。
“溯儿小憩时候,圣上对着他瞧,看痴了似的,迟迟没有挪开眼。”
我泡在汤池中,周身被温热的水包裹着,相较前几日的恍恍惚惚,我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第一个孩子,眼下又是唯一的,难免稀罕欢喜一些。”
莲心说:“后宫有些嫔妃的消息真是灵通,已经有人想方设法的去接近溯儿了,不过圣上下令,闲杂人等都不能靠近溯儿。”
我沉默不语。
萧瑾疏并没有正式昭告世人溯儿的存在,但乾元宫那么多人,溯儿又天天在御花园里玩耍,他的存在势必瞒不住。
也必定会惹起一些人动心思。
莲心又道:“三七说,那些老臣催立后催得厉害,支持德妃的最多,她若是当了皇后,便成了溯儿的嫡母了。”
正是因为支持德妃的最多,萧瑾疏才没有松口。
立谁他都不会立德妃。
不过话说出来,萧瑾疏并非傀儡,他在庙堂上是足以乾纲独断,一锤定音的。
他想要立后,哪怕对方再卑微,再不能服众,也无人拦得住。
何况,萧瑾疏并不需要一个,身后有强大母族的皇后。
我突然道:“你觉得,我能当这个皇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