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十天时间已过,顾简的伤势好了大半。
据治病的苏大夫说要在床上躺半个月,但顾简的心绪早已不在养伤这件事上,哪里还休息的了?
十日刚过,顾简便披着外衣出了门,一路来到跟牧渡约定的小河滩,随即他随意找到一块大石头坐着,静静等待。
不得不说,苏大夫治疗跌打损伤的手法真是一绝,仅仅几天时间,顾简的内伤已经基本痊愈,但右臂依然打着夹板,左手用树枝代笔,不知在地上画着什么。
半刻钟后,一位青衫少年出现在了顾简的身后,这少年正是牧渡。
“顾简哥, 这是什么?”盯着地面上的图案,牧渡突然开口问道。
正全神贯注作画的顾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旋即转身瞪了后者一眼 ,喝道:“咋走路不带声?”
“是你太投入了。”牧渡撇了撇嘴。
顾简犹豫了一下,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图画轻叹道:“这叫连弩,是一种杀伤力极大的兵器。”
“画这个干嘛?”牧渡满脸疑惑。
顾简的神色突然变得淡漠,嘴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杀人!”
牧渡被惊得双眸陡然一缩,悻悻地说道:“顾简哥还是少开这种玩笑,我天生胆子小。”
“呵呵,还是这么不禁逗。”顾简轻声微笑道,然而那眸子深处却是杀意涌动。
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蔚蓝的天空,那里仿佛有一道苍老的身影闪现,慈爱的脸庞正对着他绽放笑容,而后身影逐渐模糊,渐渐逝去。
牧渡眉头低蹙,自从那晚项伯出事之后,顾简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越发看不懂他了。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后,牧渡嗫嚅着嘴唇说道:“你......真的要去报仇?”
“嗯?”顾简回头瞥了他一眼,嗯,不得不说,这货长得确实精致,不管是身体还是五官,看起来有一种俊美、迷人的气质。
如果他下辈子投胎做女子,那一定是位妖娆的姑娘。
“或许吧。”顾简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牧渡忍不住继续说道:“那些杀手都是魔鬼,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的背后怕是都是些无法撼动的大人物,以你现在的本事,去报仇无异于送死。况且项爷爷曾告诫过,要你好好活下去,难道你想让他老人家失望么?”
“世人曾说‘颜值即正义’,看来这句话错了。”顾简轻声说道。
“啥玩意?”牧渡有点懵,频道对不上了。
“颜值即正义,但不是最终的正义,这个世界,并不看脸。”顾简不知所云地说了一句,语气坚定。
“??”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丫的是外太空来的吗?
牧渡有点慌,他发现自己和顾简之间出现了代沟,隔着几千年的那种。
难道承载着旧时代的船被大浪打翻了吗?还是已经被时代遗弃淘汰了,为何听不懂他说的话?
停顿片刻,顾简缓声说道:“敌人不会因为你长得好看而仁慈。”
牧渡终于听懂了,忍不住反驳道:“好好活着,不好么?非得把命搭进去?”
顾简目光闪动,冷漠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随即起身拍着后者的肩膀说道:“放心吧,送死的事情我不会去做,就算要死,也得拖着那背后的人一起,不是么?”
顾简这句话说得很轻松随意,但充满了倔强和执拗。
东篱村原本是安静祥和的小山村,村子里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糟心事,乡邻热心友善,虽然过得清苦,但却甚是和睦,因为贫穷,反而更加单纯。平时村子里的大小事务都由村长出面解决,村长解决不了的,还有村中隐居的宗族宿老,除非发生重大的命案或者刑事案件,才会上报县衙审理。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食人间烟火,不惹是非的村落,却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屠戮之灾。
那些惨死在屠刀之下的村民,何错之有?
是啊,好好活着,不好么?
顾简也想好好活着,平凡安静地待在这个村落里度过这一生,但恰恰有人毁了这一切。
家都没有了,难道还不反抗么?
见顾简神情坚定,牧渡有心想劝诫几句,但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后,还是识趣地闭嘴了。
顾简走向小河滩,探身将脑袋凑向水面,河水中赫然浮现出他的身影。顾简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又看了看身旁的牧渡,露出自惭形秽的苦笑。
说实话,顾简长得不赖,凌锐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眸,棱角分明的脸庞,无不衬托着他那清秀的容貌,忧郁的气质下,掺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不羁。
但即使这样,他跟牧渡还是有着一些差距。
“幸好这不是一个看脸的时代。”顾简忽然说道。
“啊?”牧渡讪讪地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顾简叹了一口气,的确,长得好看就是一种优势,也确实了不起。在后世,长得好看没有能力的叫花瓶,长得好看又有能力的,叫精英。
牧渡以后能成为花瓶还是精英,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顾简捡起河边的石子,对着水面上的倒影扔去,瞬间泛起一阵浪花,随即他继续问道:“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牧渡略作沉吟,轻声道:“东篱村已经被官府的差役查封,陈县令压不住此事,已经上报郡守府,八成上面会来人彻查。”
“查了又怎么样?”顾简冷哼一声,道:“就怕查来查去,最终又是官官相护!”
顾简对这个时代的官员并没有什么好感,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的眼中如草芥般轻贱,顾简敢打赌,若是这帮官员查出那支黑衣骑队的背后,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他们百分百会甩掉这个烫手的山芋,能躲则躲。
至于背后的真相......
鬼都不会告诉你。
这便是官场。
从古至今,无论哪一个时代,都会有清官和贪官,当然也有不作为的懒官,而官场文化的核心便是利己。它就像一张无形的网,身处其中的人便是网上的结,只不过结的大小、位置高低不同而已。
当这张网形成之后,身处其中的人都要维护好属于这张网的“共同利益”,因为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个权力的游戏场,每个人都要遵守其中的规则,若是有人敢破坏规则,那他必然会被踢出局。
顾简没指望郡守府的官员能给东篱村村民伸张正义,他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当层层迷雾散开,真相浮出水面之后,顾简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守护至亲之人。
“说说最终的伤亡情况吧。”
顾简深吸一口气,双眸半阖。
“东篱村乡亲被杀五十八人,房屋焚毁十六户,其余幸存之人几乎尽数外逃!”牧渡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脸庞之上尽是悲愤之色。
“我记下了,血债必须要用鲜血来还!”顾简冷意皱起,嘶哑着声音道。
牧渡低声说道:“不过村子里并没有发现项爷爷的尸首,经过暗查寻访得知,在村外的泾水河边似乎有搏斗的痕迹,而且还发现了四名黑衣死士的尸体......”
“在那种情况下,有能力在杀人之后从容而退的,怕是只有项爷爷一人。”
闻声,顾简猛然抬起头,目注牧渡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师父...还活着?”
牧渡扭过脸,说道:“你别这副吃人的表情,至少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收到任何有关项爷爷不利的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顾简揉了揉脑袋,神情略显放松。
牧渡想了想,轻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你说我去京城做官怎么样?”顾简说道。
“啊?”牧渡被顾简这般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住了。
“整整五十八条人命,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但现在的我只是布衣平民,别说报仇了,敌人随便派个杀手就能将我解决。”顾简沉吟片刻,双眸陡然变得如刀锋般凌厉:“我打算采用迂回温和的方式,暗中调查这支骑队杀手的幕后之人,搜集他们杀人的证据,然后等待合适的时机,将证据送上去......”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时机可遇而不可求。官场是讲究谋定而动的地方,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遇到强敌而示弱,隐忍不发,韬光养晦,在等待中寻找敌人的破绽,然后趁其不备之时突然发动,一招制敌于死地。”
顾简盯着他,缓缓道:“或许我只有一次机会。”
“你说的我都懂,但那幕后主使恐怕权势滔天,毕竟连陈县令都不敢接手这桩案件。”牧渡轻声说道。
“那就不断升官。县令无法对抗权贵,就做郡守,郡守不行,那就州牧,州牧若是还不行,那就当宰相。总之官职越大,话语权就越多,朝堂虽乱,但也是个讲理的地方,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顾简字字珠玑,此时锋芒毕露:“县令对权贵说,你杀了人,要抵命的,权贵当你放了个屁,根本不会理会你,若是你不懂事,权贵会派杀手将你宰了,然后换个听话的县令。但如果是宰相,他根本懒得跟权贵废话,直接上奏天子弹劾,削其羽翼,将他从权贵的位置上拉下来,试想,若是权贵没有了羽翼,以宰相的权力和势力,想要翻案杀人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因此,欲变世局,要先强己身,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有重新洗牌的机会,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建立规则。”
牧渡垂头不语,若有所思。
“小渡,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想要给死去的乡亲报仇,这是最为稳妥的办法。”顾简轻声叹道。
片刻,牧渡咬了咬牙,沉声道:“顾简哥,我想跟你一起去京城!”
顾简笑了笑,点头说道:“此事不急,去京城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至少,我们先要去拜访一下沫阳县令,陈之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