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两帮山贼的大当家,在鲜血淋漓的尸首陪衬下,齐齐回应,“早上好!”
常巧之眨眨无辜的眼睛道:“这事可不怪我,我是正当防卫。”
“嗯嗯,都看见了,”裘大当家路嫌恶地看了一眼尸首,“最近时常在路边山下发现背子的尸体,我们加强了巡逻,但还是被他们得了手。”
裘大当家称呼背夫为背子,男的叫男背子,女的为女背子。
做为山贼,裘大当家其实比背夫更注意地盘上的安全,并严格约束手下,若有贼众不听号令,私自下山勒索财物,一旦发现都要受帮规惩罚,什么三刀六洞都是轻的,更甚者凌迟处死。
现在有一伙不懂规矩的流寇竟敢擅入他人地盘,本就犯了道上大忌,更何况还杀人劫财,这种人杀了也就杀了,就算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大胡子亦道:“如今久旱成灾,不少村子庄稼绝收,如果官府再不开仓放粮,肯定还会有人铤而走险,不得不防。”
常巧之颇感好奇,“你们都是大当家,为何不联合起来呢?”
“呃……”
两大当家都愣了,这个问题他们还真没想过啊,都说同行是冤家,他们平时巡逻时,都尽量避开对方地盘,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联合在一起的话,会不会有些奇怪啊?
常巧之摊手说道:“咱们这里一向都是三不管地带,既然官府管不了,倒不如咱们管着,而且也不白忙活,谁要过路的让他们交个保险嘛。”
“何为保险?”两人好奇地问道。
常巧之有感于山道旁经常有横死之人,便道:“让来往背夫都交上两文钱的保险,若是有谁生病、亡故,可以从这笔钱里拿出来请大夫,或是安葬,大伙也都心安。”
其实保险的最初本质,不过是自发地互帮互助,并不牟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夕旦福,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这笔钱交出去,为的就是能在意外发生后有个托底。
大胡子和裘大当家看了一眼,俱都点点头道:“也好。”
常巧之见他们乐于合作,甚至鼓励他们各派出些人手,一路护送着背夫走出山道。
有时候黑与白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清楚,隐在暗处的山贼,一旦摆在明面上,那就不是山贼,而叫治安巡逻队。
三人干脆蹲在尸体旁,讨论起更细节的安排,比如谁管账,谁负责出纳等等,生了病请哪的大夫,死了买哪家棺材,货物怎么送还商号,财物如何交给其家人。
一直讨论到了日上三竿,路两头的背夫们不知道前方发生什么事,还以为山贼要火拼,都堵在路上不敢往前走。
待三人敲定细节,他们这才站起身,常巧之拱手道:“我还要赶到广城交货,这就别过了。”
裘大当家笑道:“常小二,要不你就给我当军师吧,坐我帮中第二把交椅。”
大胡子胡大当家亦不甘示弱,“俺也一样!”
常巧之再三致谢,“军师什么的不敢当,如果不嫌弃的话,倒不如我们结为异姓兄弟,也学那桃园三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两位大当家惊了,“你不嫌弃我们是山贼?”
“我眼里可没有山贼,只看到了保一方安宁的两位治安队长。”常巧之也是个俗人,只是觉得跟他们完成一项很酷的工作,挺有成就感的,便起了结交之心。
裘大当家和胡大当家互看了一眼,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守道上规矩之外,也敬重对方的为人,否则早就喊打喊杀地争夺地盘。
裘大当家笑着对大胡子道:“家父与令尊本就有一段渊源,算起来咱们也算是世交!”
胡大当家闻弦知雅意,立刻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地拱手称呼,“裘大哥!”
都是江湖儿女,追究个快意恩仇,三人哈哈大笑,也不搞什么斩鸡头、烧黄纸的仪式,而是直接取酒,歃血为誓,拜了天地,就此义结金兰。
三人喝完酒后,很豪爽地将碗摔碎,相视大笑,而后常巧之留了住址,相约着下回再摆酒设宴,便告辞离开,这段路都堵严实了,再不走,估计有人会憋不住尿。
杨四狗见主子跟两大贼头都结为兄弟,心下喜不自胜,“那是不是咱们就可以在这条道上横着走了?”
“这不成了螃蟹嘛!” 常巧之心里也美啊,在小山村活着憋屈死了,不像这两位兄长执行力杠杠的,活得那才叫一个潇洒呢。
也不知道今天立的因,日后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她非常期待啊,但不管如何,能保住这条道上背夫的性命,也算是一大功德。
杨四狗走着走着,突然大叫一声,“不对啊!”
“咋了?一惊一乍的?”常巧之被吓了一跳。
杨四狗皱眉小心翼翼道:“主子,你是不是没说自己是女儿身啊?”
常巧之脚步一顿,“咦~ 我好像忘了!”天天做男装打扮,她压根儿没注意到性别,不过江湖儿女嘛,都不拘小节,“没事、没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几天后,常巧之眼瞅着就要到广城,明显感觉路上的行人多了些,待走了一段距离,便时不时地见着有父母带着姑娘坐在路边,默然地看着过往行人。
这情形初看不恐怖,但常巧之在看到姑娘头上的稻草时,便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城镇附近,百姓往往会自发地形成草市,而这根草,就是摆在商品上代表售卖的稻草,插在姑娘头上意味着要卖女儿。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常巧之以前也见过卖身葬父的,只是没见过规模如此庞大的场面,从此处到城门下,少说有二、三十个卖女儿的家庭。
为啥没有卖儿子的?其实也有,但那是到了最后不得已之下才会做出的抉择。
杨四狗见这些被卖的姑娘,有的连条裤子、裙子都没有,觉得甚是可怜,他自己手里有分红得来几十两银子,应该够买个丫头了,于是落后几步,悄悄地问小姑娘身价。
卖女儿的父亲见有人询价,激动道:“小女已经九岁了,自小聪明伶俐,会烧火做饭,洗衣砍柴,也能……也能暖被窝,只需八两银子。”
常巧之其实已经用余光瞄到杨四狗的动作,便故意走慢一些,看他接下来怎么做。
杨四狗脸色苍白,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姑娘竟然还不如一头骡子值钱,“都这么大了为啥要卖呢?要不再养两年嫁人,老丈也可以收些聘礼啊。”
“客人不知,老汉年初家中遭了难,借了本地财主三两银子过难关,原指着今秋收成好的话可以还清,却不想遇到天灾,如果不把女儿卖了,一家子还不上利钱,还得饿死。”
杨四狗的爹娘就是借了本家的十两银子,结果利滚利到二十两,还不清后才在大年初一跳了河,他恨死了高利贷。
杨四狗紧走几步,忐忑不安地小声问道:“主子,咱要不买个丫头洗衣服、看家吧。”
常巧之还没说话呢,另一边就有人手捂着耳朵,高声叫卖道:“姑娘嘞……卖姑娘啰……水灵灵的大姑娘,才四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