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熬过一个寒冬,这对于洛在水来说不知是幸是祸。
床榻上的美人缓缓睁开眼眸,周身血液伴随着灵力缓缓流动。
“师妹!”
是大师兄来了。
每年洛在水沉睡之前,时明都会在她体内留下一股火灵力确保她无恙,在她醒来时,周身灵力流动变化,时明是第一个知晓的。
此时的洛在水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时明将她扶着坐起身,后背为她垫了软枕,又为她倒了杯温水。
温水慢慢浸润干涸的咽喉,洛在水还是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但她还是很高兴的,她很庆幸自己还能醒来,很庆幸自己还能同时明说上两句话。
“哟,我们来的不巧了,这儿已经有个人在忙前忙后了。”
“谢师叔,陆师伯。”
时明拱手行礼却被谢景打断了,洛在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笑笑笑,还能笑,我看你是身子骨好利索了,要是好利索了就下来走两步啊。”
谢景没好气的说道。
“来,小洛,伸手,我先给你把个脉。”
陆达把脉时,时明安静的站在一旁,右手却不自觉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角,谢景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在屋外来回踱步,手中的折扇越扇越快。
洛在水的目光落在谢景身上,心头不知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陆达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勉强对洛在水露出一个笑脸:“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你师父抓药。”
说完,便急冲冲的跑向屋外。
时明看了洛在水一眼,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
屋内设有谢景布的阵法,只要他想,洛在水便听不见屋外人说话,就比如现在。
陆达想把时明赶回屋内,这不是他该听的,谢景却让他留了下来,全闲云峰都知道时明的心意,他有权知道洛在水的身体状况。
站在屋外的那一刻,时明忽然有种背后就是万丈深渊的感觉,后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陆师伯的话让他的心整个沉入了寒潭。
“灵力阻塞越来越严重了……”
“火灵力没用,只能缓解,后面还有可能反噬……”
“必须得结丹,灵力在她体内堆积,后面会越来越严重……”
“心脉受损,怕是一道天雷也受不住……”
……
是啊,连陆师伯都没有办法解决的病,怎么会被他那点火灵力解决掉。
时明现在整个人脑子都是空的,他站在原地,整个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谢景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你有资格知道这些,但别告诉她,至少让她走的时候开心点儿,至少让她觉得她睡醒后还能再见到你,至少让她每次睡觉都感到心安……”
说罢,他走进洛在水的屋子,装作无事人的样子开始给她讲述这几天山上发生的趣事,绝口不提她的病。
“师伯……还有办法的,对吗?”
他看向陆达,像是在看唯一的希望。
“有……”
“什么?”
时明眼底燃起一丝光亮。
“玉骨草,五百年前已经绝迹了……”
时明似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我们去找,一定能找到的,小师妹是天道眷顾的人,她一定有这份机遇在身的。
陆达不忍心破灭这份希望,但又不希望时明沉沦在此,只好出言点拨:“时明,你是闲云峰的首席大弟子,你身后还有整个闲云峰的责任,若是哪天在水她去了,也只能说明你们有缘无分,何苦执着呢?就连你谢师叔也早已想开,我们如今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早些想开,莫要误了正途。”
时明眼眶微红,声音发哑,问道:“什么是正途?”
陆达知道,此时劝他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拍了拍他的肩:“别同师弟师妹们说起这些。”
时明有些脱力,他坐在洛在水院中的梨树下,雪白的花瓣落入他的手心,去年这个时候,师妹已经醒了好一阵,会同他说笑,有时还会开窗,求着他在院中为她舞剑,这梨花,她还能看几回呢?
“大师兄怎么在这儿坐着?师姐她醒了吗?”
简沐逸身后跟着季听寒等人,他们各自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礼物,脸上还带着喜色。
众人见他脸色不好,心下一沉,各种不好的念头在几人脑海里盘旋。
“大师兄,你……”
时明随意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痕:“没事,就是有些累了,你们师姐已经醒了,谢师叔在屋内,你们去看看她吧。”
季听寒看着时明的脸色,总有不好的预感在心底盘旋,奈何薛信把他拽进屋内,他只能再单独找个时间找师兄聊聊。
洛在水现在的情况其实也不怎么好,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只有那双灵动的眼睛证明她还是那个鲜活的闲云峰二师姐。
众人不愿打扰她休息,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原本热闹的院子又安静了下来,时明依旧坐在梨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碍于人多,季听寒也不好直接发问,只好跟着一起离开了,谢景拍了拍他的肩:“她过会儿可能又要睡了,去和她说会儿话吧。”
过了半晌,时明才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又走进洛在水的屋内。
他原以为洛在水已经睡下了,谁料在他踏进门的那一刻,洛在水忽然睁开了眼,看清是他后,又俏皮的眨了眨眼,似乎在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时明随手搬了一把凳子坐在她跟前,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一点一点用灵力使她回暖。
洛在水一年四季都是一个行走的冰雕,她已经习惯了冷,但师兄的暖总是能激起她的困意。
她真的很讨厌睡觉,多睡一会儿,就少看了一会儿师兄,感觉自己亏大了。
每年沉睡前,她总是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刻画师兄的模样,但每次梦中都没有师兄的身影。
眼皮之间似乎有着无穷的引力,她有些害怕,总感觉这次睡下了,就再也见不到师兄,也再也见不到师父他们了。
“困了就睡吧。”
师兄的嗓音总有安抚人的功效,就像小时候那样,在师兄的读书声中,慢慢陷入沉睡。
洛在水闭上眼,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怎么会不清楚,更何况师兄和陆师伯的表情太明显了,自家师父那笑脸又太假了,想要猜出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点都不难。
时明还在轻声哄着她:“没事,马上你就会病好了,到时候我去仙乐斋买你最爱吃的点心,还有,乞巧节的花灯,到时候师兄带你下山……”
一行清泪不觉落下,是时明的,也是洛在水的。
见洛在水落泪,时明一下子慌了神:“师妹你别哭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去找陆师伯来。”
说罢,他要松开手,去屋外寻陆师伯。
洛在水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不甘心啊,真的很不甘心。
她以为自己能摆脱所谓命运的操纵,但她感受到的生命的流逝也是真的,那上天让她来这里做什么?愚弄她?让她明知道结局却无力更改,让她像个跳梁小丑般在泥泞里挣扎却毫无结果。
她恨啊,凭什么要她闲云峰的死,要这天下人的死来献祭那两位气运之子。
“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洛在水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
“血……师妹!”
“陆师伯!”
谢景与陆达又一次急冲冲的赶来,时明一直紧紧地握住洛在水的手,双目无神,直到陆达在他身边坐下。
“松手,我要替她把脉。”
时明木讷地松开手,轻轻地抚摸着洛在水惨白的脸颊。
“急火攻心,你同她说了什么?”
时明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不愿开口说一个字。
谢景沉声道:“不关他的事,是小洛她自己猜到的,我当时就不该来看她……”
“你……”
陆达气不打一处来:“都出去,我要施针。”
临走之前,时明的目光还在洛在水身上,谢景只好将她拽了出来。
“你真的没同她说别的?”
时明点点头,心思明显不在这儿。
谢景急得拿扇子扣了一下他的头:“我养大的徒弟我清楚,她早已看淡自己的生死,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病况就急火攻心,她到底想到了什么!”
时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上次急火攻心还是苏无思那小丫头来……”
听到小师妹的名字,时明心里忽然抓住了一根明线。
谢景翘他的眼神便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说,是不是和苏无思那小丫头有关?”
时明见师叔已经猜出来一部分也不再隐瞒:“师妹在沉睡之前猜测过,小师妹可能是重生的……只是些还没能得到证实。”
谢景刚想呵斥时明在说什么胡话,一道惊雷响起。
“轰隆——”
谢景再清楚不过,那是天道的警示。
时明见状加快了语速:“而且,师妹她推测未来闲云峰会有大劫!”
“行了!”谢景打断了他,“再说下去,我怕我们几个都要遭殃,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同掌门商议的,别把这事同别人说起,明白吗?”
时明不觉松了口气:“明白。”
谢景不安地用扇头敲打自己的手心,时不时看向紧闭的房门。
阿姐啊,若你泉下有知,就保佑这孩子平安活过百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