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仆人的这番解释,庾危意缓缓转过头,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庾蔚然。
而此时的庾蔚然则一脸阴沉地看着他,眼中透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道:“五郎,你真是太让四兄失望了,为一个女子,你又何必呢!她都已经放弃你了,你这番模样给谁看?!让她瞧见了,好更加笑话你吗?”
言罢,庾蔚然猛地一指对面。
庾危意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谢钟情正在女眷席上,漠然看着这场闹剧。
刚刚他发怒的声音没控制住,即便歌舞再热闹,还是被不少人听见了,然,众人也都知晓这数日来,庾危意的所作所为,大伙没说什么,但眼里的嘲笑可不少。
那一瞬间,庾危意酒醒了大半,整个人定在当处,心里升起不妙。
阿鸾看见,她都看见了,她是不是更讨厌他了……
阿鸾不喜他饮酒的……
庾蔚然还在继续愤愤然道:“你与她海誓山盟在先,后你违背约定,有意纳妾,她愤然离去,心里多少是对你有恨的,如今你这般颓废的模样,落在她眼里那就是活该!只会让她更加瞧不起你!”
对小弟纳妾一事,庾蔚然知晓那是情非得已,没觉得有什么大错,但谢氏呢?
他们可不觉得。
如今五郎还这般悔不当初、要死要活的模样,不正中谢氏下怀,看尽庾氏笑话吗?
“瞧瞧人家王四郎!你要是能争口气,好好约束自身,重新振作起来,成为一名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子汉大丈夫!向世间众人证明,你不比那王四郎逊色半分!”庾蔚然声色俱厉地说道,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刺进了庾危意的心窝。
“倘若你继续这般意志消沉、自甘堕落下去,那世人只会对你百般讥讽和嘲笑,指指点点说:‘快看呐,亏得谢氏女子头脑清醒,没选择嫁给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转而选择了德艺双馨、品学兼优的王四郎!’”庾蔚然越说越激动,语气也愈发严厉起来。
这些话语仿佛化作了一记沉重无比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庾危意那颗早已脆弱不堪的心上。
他不禁低下头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的确,如若自己始终这样萎靡不振下去,恐怕世人真的会无情地嘲笑自己,甚至还会暗自庆幸阿鸾当初没下嫁于他......
就在庾蔚然喋喋不休数落和教训之际,一旁的庾征亦是满脸怒容注视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眉头紧蹙,脸色阴沉得吓人,用低沉而又威严的嗓音斥责道:“听到你四兄所说的了吗?你若是再不思进取,依旧我行我素,就休怪为父动用家法来惩戒你!”
此刻,庾征心中满是愤怒与失望之情,想当年,大郎二郎他们都是出类拔萃之辈,性子沉稳,远远胜过眼前这个浮躁鲁莽的小儿子。
可偏偏,他的嫡子里,就剩五郎这么个不争气的,他能怎么办?
庾危意神情低靡,向庾征拱手,道:“回大人的话,孩儿知错。”
庾征冷哼一声,道:“知错就成,再给庾氏丢脸,有你好看!”
“唯。”
之后,庾危意像是想通了,醒悟了,没再闹出什么笑话,只默默坐在位置上,时不时看向女席里的那个女子。
然,庾危意刚刚这番失态全落到众人眼里,太子面上含着温和的笑意,晋离亥则皱着眉,略显担忧,萧戟冷淡饮酒。
崔琅崔琊两小只满眼的鄙夷,鄙夷过后便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哈哈哈哈,活该活该,叫你纳妾,哼哼,钟情姐姐不要你了吧?
以前崔琅崔琊可没少与庾危意作对,可恨庾危意有正当身份留在谢钟情身边,他们只能硬蹭一个弟弟的身份,现在好了,庾危意什么也没有了,起码钟情姐姐还是他们的姐姐。
嘻嘻,开心。
庾危意不只是看谢钟情,还在打量她如今的丈夫王政。
王政一袭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如松,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端的是一个温润君子。
他气质宛如明月般高洁,清冷中透着一丝温柔,仿佛那月光洒在大地上,给人一种宁静而神秘之感,一举一动充满了风雅之气,那优雅姿态仿佛是一幅美丽的画卷,令人陶醉其中。
庾危意第一次如此细致的打量王政,的确,平心而论,王政当属建康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家世有家世,有气质有气质,他比自己这个莽夫文雅太多,难怪阿鸾选择他。
可一想到他最爱的阿鸾成他王四郎的妻子,与做尽夫妻之事,庾危意的心口,仿佛被毒药腐烂了一样,全身都在发冷。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极致的嫉妒滋味……
宴会进行到尾声,也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谢钟情暗道,福康公主不在,少了不少乐趣。
因为是庆功宴,整个宴会挺热闹的,食物也可口,就是吧,某个人一直盯着谢钟情看,那视线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令人很不适。
散会后,谢钟情心中暗自思忖一番后,毫不犹豫快步走向自己丈夫所在之处。
她刻意选择从某人身旁经过,并当着此人的面,娇柔地挽起王政的手臂,朱唇轻启,发出一声婉转悦耳的呼唤:“夫主~”
王政冷不防听到妻子这般柔情似水的呼喊,心不禁猛地一跳,仿佛有一头小鹿在胸腔内肆意冲撞,使得其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他有些疑惑又略带关切问:“阿鸾,可是喝醉了?”
若非如此,一向端正矜持的她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挽住自己撒起娇来?
然而,谢钟情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双美眸流转间满含情意,语调绵软如丝,似能将人的心都融化掉一般,“妾身才没有呢,就是想你了……”
说话时,她双眸顾盼生姿,不经意间,余光悄然瞥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红衣的身影正捂着胸口,气息急促,仿佛喘不过气来。
哼!让你看!
气不死你!
果不其然,庾危意眼睁睁地目睹了他们夫妻二人浓情蜜意的这一幕,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犹如万箭穿心般难受,整个人几乎要抓狂到失去理智。
殊不知,不止他一人如此,只是庾危意的失态与悲伤理所应当,而其他人的难过却只能藏在心里头,面上还要强撑着若无其事的模样。
而此时,王政见谢钟情眼神有意无意朝着庾五郎那瞟,随后脸上更是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于是,他十分默契地配合着自己的爱妻,不仅轻轻握住她纤细的玉手,还放慢脚步,与她一同缓缓朝外走去。
待到了宫门口,王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谢钟情登上马车,语气温柔至极,轻声叮嘱道:“卿卿,小心些。”
而庾危意则宛如一尊雕塑般呆呆地伫立在不远处,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空洞无神,麻木不仁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心痛得难以呼吸。
庾氏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见庾五郎这么难堪,又见那二人郎情妾意,他们恨呐。
庾姗庾妙愤愤不平地瞪了眼谢钟情,尤其是庾姗,见王四郎对谢钟情那么好,她心里憋着难受。
晋离亥走来拍了拍庾危意的肩膀,无声安慰他。
王政和谢钟情上车坐好,王氏的驭夫驱车,马车摇晃,离开了宫门。
这时,庾危意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晋离亥。
晋离亥看着庾危意,瞧见他眼里的极度悲伤,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昭之,你该清醒了。”
庾危意缓缓扯动着嘴唇,那一抹弧度中溢满了自嘲与无尽的哀伤,他声音低沉而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内心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可是叔俞,我越是清醒,这心中的痛苦便愈发强烈……”
往昔的回忆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无情地刺痛着他的心口。
痛苦的根源在于曾经,他对母亲做出了妥协,也正是因这个决定,他永远失去了自己最心爱之人。
站在一旁的晋离亥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笼罩着他们,时间似乎凝固了许久。
最终,晋离亥打破了这片寂静,轻声道:“昭之,你可知,钟情曾说过,她最爱你那意气风发、一身红衣策马奔腾时的飒爽英姿。
她曾对我说,那时的你,浑身散发着自信与活力,仿佛整个世界都臣服在你的脚下,那样的你,热情、真挚、乐观,对未来满怀期盼,她就是喜爱那样的你。”
听到这番话,庾危意的身体微微一颤,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中逐渐泛起一丝光芒。
晋离亥紧接着说:“然,看看现今的你,如此颓废不堪,整日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这样的你,钟情还会喜爱吗?”
这些话语如同晨钟暮鼓,重重地敲在了庾危意的心头。
他知,晋离亥的话是对的,他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他要重新振作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握紧手,默默地点了点头,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目光渐渐地变得坚定。
就在这一刹那间,时间似乎凝固了般,他眼前竟浮现出往昔那个神采奕奕、自信满满的身影。
只见那位英姿飒爽的少年正驾驭着一匹骏马,风驰电掣般地飞奔而来,那飞扬的红色衣角在风中肆意舞动着,恰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耀眼夺目而又充满力量。
没错,曾经的他便是如此意气风发,豪情万丈,身为一名年轻有为的小将军,他怀揣着满腔热血和凌云壮志,驰骋沙场,奋勇杀敌。
犹记阿鸾曾对他言道:“在我眼中,昭之就如同那炽热的太阳,凡靠近你之人皆被你散发出的温暖所包围。”
是啊,太阳本应高悬天际,普照大地,给世间万物带来光明与希望,又怎会变得冰冷深沉呢?
就在这一瞬间,今日略显消沉与颓废的庾危意与骑在骏马上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这一刻,时光交错,往昔与当下重合,他终于找回了真正的自我,重新焕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庾蔚然见楚王的劝说起了效果,他对晋离亥投去感激的目光,“多谢王爷了。”
晋离亥拿着麈尾腰扇,轻点头,“姨兄客气,咱们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昭之如今已是庾氏的继承人,他们又沾亲带故,晋离亥可不希望看见他萎靡不振,这于他不利。
他还是指望着庾氏联合桓氏,帮他夺位呢。
宫墙一角,太子默默看着几人。
卢楚儿温柔挽着他胳膊,笑道:“殿下,这庾五郎也是个痴情人呢。”
太子没说话,一直沉默着注视那个红色的身影,见其周身陡然间转变了气质,他暗道可惜。
太子缓缓收回视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转头望向身旁那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轻声道:“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也是个痴情人……”
只是性格还需些磨炼,如今历经此番波折之后,想来,痛定思痛,庾危意,该蜕变了……
成也谢钟情,败也谢钟情。
三弟又多了一员得力大将啊。
此时,卢楚儿又向太子靠近了些许,语气温婉地道:“殿下,您看这天色已然不早,咱也该回宫了。”
太子闻言,微微颔首,然后伸出手来,轻柔地握住了卢楚儿的玉手,两人并肩而行,朝着来时的方向缓步走去。
见到这般情景,卢楚儿双颊微红,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甜蜜之感。
王氏马车之上。
谢钟情正一脸幸福地依偎在丈夫宽阔的怀抱之中,而王政则是满脸宠溺搂住怀中的人儿,嘴里却有些酸酸嘟囔着:“哎呀,我的卿卿当真是魅力非凡呐!瞧瞧,这一个两个的男子,皆因你而黯然神伤,哎……”
想来,他娶阿鸾当日,不知建康有多少青年才俊在暗自神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