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季回安依旧被留下。
勤政殿内安神香缭绕。
昭明帝虽内心仍沉浸在喜悦之中,但到底有些疲累。
再加上昨夜得了喜讯之后,便辗转反侧,连夜写两道圣旨。
一道前朝封大皇子为慎王,一道后宫封德妃为德贵妃。
这会儿靠在榻上,竟觉困顿。
季回安缓步入内,见昭明帝阖着眼闭目养神,坐在一侧,不欲打扰。
但昭明帝警觉非常,听到动静便睁开眼,见是季回安倒和蔼地笑了笑。
“看朕,都忘了。方才将你留下,自个儿倒差点睡着。”
“陛下忧心国事,劳心劳力,还需注意龙体。”季回安温声关怀。
昭明帝显然很受用,“回安呐,今日朕着实高兴。”
“慎王已有后,朕听皇后说也打算过些时日替老二选妃。老二老三一般大年纪,干脆让他们一道选了去。”
昭明帝絮絮叨叨,完全将季回安当成了子侄一般。
“回安,你呢?你有什么打算?你母亲可有替你张罗?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大可告诉朕,朕替你赐婚。”
季回安思绪转回昨夜,宋清妤那张盛欲又娇弱的脸,直撞在他心尖。
“回陛下,不曾有。”局势不明,他并不想先娶妻。
但他也知道季大夫人开办赏花宴的打算:“微臣母亲想必心中有所计量。”
不过是敷衍之词,季大夫人并没有掌控他婚事的决定权。
昭明帝眼中浮现一抹柔情:“你母亲的眼光向来是好的。”
季回安并没有错过这一瞬,不是他第一回见到昭明帝提及他母亲露出这样眷恋的神色。
也曾有过怀疑,只是从得到的种种情报来看,他母亲已然有二十年未曾入宫。
也再未见过昭明帝。
而二十年前的事情,时间久远怕也没有那般好查。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昭明帝对他母亲,那份似有若无的情意,绝非寻常。
那日,季大夫人前脚将《渔樵耕读》撕毁,后脚他就收到了消息。
御赐之物,竟也敢这般随意毁坏泄愤,她定然有所依仗。
所以,昭明帝对他的特殊,到底是因为爱屋及乌还是另有其他?
季回安低垂着眼睫,重重疑惑而生。
且还有他母亲那般笃定沈湛那个草包是昭明帝的子嗣,岂非意味着沈夫人也曾与陛下有过露水姻缘?
季回安眸光微闪,随口而问道:“陛下,微臣近日身兼工部尚书,实在是事务太忙,分身乏术。
还请陛下早日定下工部尚书人选。”
自赵尚书下马之后,昭明帝就将暂管工部的职责交给了季回安。
这些日子他身兼数职,确实疲累。
昭明帝点了点头,抬眼看了季回安,虽然神采奕奕,但眼底却有青黑,想必是公务太多,熬夜了。
一早还要上朝,这孩子倒也真尽责尽职。
昭明帝的心中说不出的满意与疼爱。
“你觉得让何人担任工部尚书较好?”昭明帝从榻上起身,背着手踱步。
朝堂政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部尚书,职责甚大,可要慎之又慎。
季回安双手作揖施礼:“回陛下,微臣接手工部这段时日,倒觉得左侍郎何淮不错,可堪一用。”
昭明帝点了点头,边思量边开口:“嗯,何淮此人有一长处,尤其擅长九章算术。
他也算是你外祖父的门生,倒是合适工部尚书一职。”
“不过如此一来,左侍郎的职位岂不是又有空缺?”
昭明帝有些烦闷,三年科举,选拔人才。可能用的、好用的却少之又少。
多少学子一朝中举意气风发,胸中豪情万丈,誓要为民请命。
可‘官’之一途,却绝非熟读四书五经,擅制八股文那般简单。
其中一道,便要经得起诱惑。
昭明帝自认为大祁在他的治理之下,已经少了很多官场的弊端,可仍旧有赵尚书父子之流充斥朝野。
更别说泱泱大祁,外放的那些官员们,山高皇帝远,哪里能个个都清正廉洁。
“陛下莫要担忧,工部的职位让下面的一一替补上来,倒也不至于出乱子。
再加上今年乃是恩科之年,想必也能选拔些可用的人才。”
君臣二人大致商定,季回安便出了勤政殿。
宫墙内的道路笔直宽阔,由青石板铺就,季回安缓步在宫道之上,细细琢磨。
看来,陛下并不知晓沈湛是皇子的事情。
他今日有心试探,却未曾从昭明帝的身上看到一丝端倪。
何淮,是他外祖父的得意门生没错,但二十多年前他更是沈夫人的爱慕者。
听闻何淮当年进京赶考,路遇盗贼,盘缠尽失。
是沈夫人好心施舍他钱财,让他得以继续参加考试,榜上有名。
之后何淮还曾亲自上门求娶。
是沈夫人嫌贫爱富宁愿嫁入沈家做续弦也不愿嫁给家资鄙薄,出身农家子的何淮。
但何淮一往情深,至今未曾娶妻,京都人人皆知是为何。
昭明帝此人尤为谨慎,若沈湛真是他亲子,想必并不愿意让他将身世曝光于人前。
毕竟,与臣妻敦伦苟且,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从他对季大夫人的态度就能看出,即使再难以忘怀,也不会随意招进宫相见。
借着外祖父的名义送一幅字画,算是了不得的纾解了。
所以,他同意用何淮,就证明他对沈湛一无所知。
他不会纵容,一个可能是他血脉的野孩子有太多的助力。
这于社稷而言,并非好事。
诚然昭明帝或许情难自控,不修私德,但确确实实是个好君主。
所以,沈湛的身世到底如何?
季回安在心里头打了个问号。
凭他手中掌握的资料中,对沈夫人的提及,此人的城府并不深。
绝无可能敢谎称沈湛是皇子,如此就说明在她们姐妹心中,此事板上钉钉。
那么,她们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观昭明帝对沈夫人并无多少印象,也从未在他面前提及这个姨母。
不大像是有些什么的样子。
这事有点意思。
或许该让银福换个角度去查探这件事情。
反推倒也不是不可以。
季回安捻动着紫檀木珠串,行至金水河畔。
却见一人侍立在汉白玉石桥上,在他必经的路旁,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