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官员齐齐错愕,他们这才想起来这位看似憨直的沈县令,曾经在朝廷的时候,也是敢在金銮殿上,怒斥陛下的狠人,当时骂地可不是一般的脏。
能活着就是天大的奇迹,如此一想,沈谦实今日敢面萧杜如此说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沈谦实并不害怕:“其实使君既然知道清原县和河东县的情况,更加应该清楚,我们两县这一年多灾多难,实在拿不出钱粮来。”
“清原县匪患,府衙为了保境安民,已经付出了许多,而今府库空虚,只剩下银钱不足百两,如此还要支付,府衙的日常用度。”
“使君找下官要钱粮,下官又上哪里去寻钱粮?”
沈谦实回答的不卑不亢,语气之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可越是如此,萧杜越是愤怒,太师椅的扶手被他捏地嘎吱作响,眼中的怒火也似要喷出来了。
“使君是想让下官去找百姓,可百姓今年已经交过两次税了,足足两次,一次比一次更多。”沈谦实全然不顾萧杜那已经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若州里有政令发下,或者朝廷有政令发下,下官舍出这张老脸去,舍出这一身官袍也为朝廷将此事办成,可只是办成而已,能不能办好两说,毕竟......”
“那张贼的口号可是,均田免粮。”
在此等场合,敢喊出反贼口号的,怕是整个青州只有他沈谦实一人了。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所有人的眼睛皆是望向萧杜,想看看这位使君到底做如何回答?
沈谦实说的是事实,老百姓交过两次税了,这在大武朝的历史上不说是常见,只能说不常有。
河西村的乱民是怎么回事,别人心里没数,他们这些县老爷心里可是太清楚了,官逼民反,如此搞下去,怕是解不了徐州之难,反而会让青州在生乱事。
萧杜的脸色更加不好看,沈谦实还要开口,一旁的河东县县令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萧杜现在的表情似是能吃人!
可沈谦实根本没在意,反而继续说道:“故而,下官问使君,需要我们清原县出多少,若是要问,清原县能承担多少......”
“下官的回答,还是那句话,钱粮一分也没有!”
河东县县令冷汗直冒,其他知县大人也是如此,一个个如坐针毡。
沈谦实太猛了,果然是能和陛下金銮殿对线,而且还活着的男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也只能低头遵从,为了保住乌纱帽,只能如此,可沈谦实不同,刚才听了萧杜的一番话,他对这个吃人的朝廷,已经半分留恋都没有了。
萧杜是外戚,动动小拇指,他们都受不了。
嘭嘭嘭!
萧杜气地将桌子拍地砰砰作响,“沈谦实!好你个沈谦实!当年你于朝堂上和陛下据理力争,本使君还以为你是大武的诤臣、直臣、忠臣!!!”
“而今看来,不过是为了些虚名苟延残喘的尸位素餐之辈罢了!朝局如此,岂能因为你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坏了大局!”
好!好啊!
好一个清原县,出了个反贼不说,本使君还没追究你的责任,你倒是冠冕堂皇地职责起本使君来了,好大的狗胆!
有本事你去京城打听打听,瞧瞧这偌大的京城,何人敢对我萧杜如此说话!
萧杜肺都气炸了,沈谦实却是笑道:“使君,下官并非为了所谓的清名,当年如此,而今亦然!”
“使君用朝廷的赋税去支援,下官无话可说,用青州的军备去支援,更是无可厚非。”
“可若是要将这些东西摊派到青州各县身上,那就是加税,一年税三,大武从无此先例,更是......”
沈谦实一咬牙:“亡国之举!”
轰隆隆!
这四个字杀伤力,堪比一颗小型的核弹,重重砸在人群中,那一刻,说真的,不少县令都特娘的快被吓尿了。
勇!沈谦实是真的勇!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来,还是当着萧杜的面,属实是贴脸开大了。
可这话仔细一想似乎又没错,张贼那边均田免粮,实际情况姑且不论,而朝廷这边一年三税,百姓们又不傻,横竖是个死,投奔张贼,似乎比当大武朝乖乖交税的顺民来的更加痛快,更加果断。
如此支援徐州,就成了个天大的笑话,反而会为青州送去源源不断的乱民。
萧杜脸上阴晴不定,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冷静下来:“从前在朝中听闻,地方官不好做,老父母不好当,而今本使君算是见识到了。”
“沈谦实,本使君不是来和你推诿扯皮的,此事不需你来参议,你且回去吧,稍后......”
“本使君定要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沈谦实一脸轻松,朝着萧杜拱了拱手:“下官告退!”
沈谦实毫不犹豫地离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路过河东县知县身边的时候,河东县知县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低声道:“牛逼!”
而萧杜的摊派,却并没有因为沈谦实的离开而结束,参一本只有三个字,但对于很多人而言,可能是要命,或者说灭门的。
鬼知道奏折里面会怎么写他们的事,关键是,这种事甚至都无处说理去。
萧杜冷眼扫视众人:“在场各位大人,有没有想和沈大人一样的?若是一样的话,现在也可以离开,本使君绝对不拦着!”
在场的县令们谁也不敢动,不是谁都和沈谦实这般勇猛,也不是谁都能够看透权利和欲望二字。
一如官场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
大部分人的心态和沈谦实不同,在他们看来,百姓的死活,哪有头上的乌沙重要,哪有全家老小的性命重要?
此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唯独那河东县县令站起身,对着萧杜一拱手:“使君,河东县若是再出乱子,下官丢的可就不是乌沙了。”
“下官回去待使君参!”
说罢,河东县县令也随即离开,萧杜的脸色再次阴沉,好似能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