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雾缭绕,城墙之下还隐隐有着几个人熊的影子。城内安静万分,仿佛空无一人。
东门门前,与空寂的城内不同,所有人都聚集在此。百姓们虽瑟瑟发抖,但眼中却透着激动的目光。
花抚琴等剩余的花家军都屏息凝神,云殇城晨曦严寒,也难掩每个人紧张的心情。
此次出城,危险万分。那么多人一起撤退,不可能不被发现。其中还有手无寸铁的百姓,花家军的重任无疑更大。
所有人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他们不可能全身而退。顺利则可以回到京城,但最坏的结果却是所有人全军覆没。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季贺的脚踝伤到了骨头,当时没感觉,可现在却都难以下脚走路。
守了仅仅十几日,花抚琴身边的副将只剩下韩怔与季贺了。
外边的人熊仿佛感知到此处人多,都慢慢的朝着东门靠近。它们聚集在东门外,眼中冒出恐怖的精光。
这么多日,他们已经发现人熊的出没只有在早上起雾的时候。雾散后,人熊也随之消失。所以,当雾散后,也正是他们撤离的好时机。
时清灼昨夜已经与所有人都说清楚了,这次出城,必定免不了与淮南的一战。因为此行还有百姓,他们必须要放出一队人保护百姓的安全,还有另一支拖住淮南的队伍。
当这话说出来后,所有人都安静了。谁都知道,这一支队伍绝对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了。
因为此决定是他提出,所以他和上官无权也决意留下,欲挡住淮南的追击。单凭他们二人是不可能拖那么久的,所以他必须要再组织一队人马,为百姓的撤离拖时间。
“不行,若是要走,世子殿下你必须一起离开。”
花抚琴斩钉截铁,仿佛没有商量的余地。时清灼正欲反驳,她抢先开口道:“太傅说过你很重要,我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为何太傅会把你送到我这里,你真的明白吗,世子殿下?”
她没有等时清灼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你是将来的淮南王,你是让大晟与淮南和平相处的关键人物。京城危险,所以太傅才会把你送到云殇城。你是未来的君主,万乘之君从不涉险!”
时清灼愣在原地,怪不得白无常从不让他去做危险的事情,怪不得每每自己遇到危险白无常都会斥责自己。
“世子殿下,白无常对于你的期望很高,你不能冒险。”
“可是我若不去,谁去挡住淮南?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我们不能让他们都死于逃亡的路上!”
“我去!”花抚琴眼神坚定不移,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花将军,你是主帅,若你死了,还能有谁可以带领众人守住京城?大晟本就重文轻武,到关键时刻也没有更多的人可以站出来!你不能在这种关键节点出事!”
二人吵的不可开交,都在为谁留下来断后而各抒己见。这时,韩怔站在二人身前,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主帅,世子殿下,你们都不能在此刻出事!所以,由我去才是最好的办法!”
“韩怔,你来凑什么热闹,退下!”
“主帅,我去。”他将二人分开,转身看向时清灼,“世子殿下,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而且,你必须办到!”
时清灼坚定说道:“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您!”
韩怔哈哈大笑,却又霎时严肃起来:“世子殿下,你能让大晟和淮南不再挑起战争吗?”
“我一定可以,我一直希望大晟与淮南可以好好相处。我不希望看着残酷的战争,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安然的生活在这个世界。”
曾经来到大晟,时清灼就向京城百姓立下此誓。当时的他,天真无邪,觉得自己只要努点力就一定能做到。可是长大后才发现,前行的路上充满着那么多曲折。
“既然如此,我便死而无憾了!”韩怔转身朝着自己的将士走去,“各位,你们跟了我韩怔也跟了那么多年了,这一场战无疑是我们打的最憋屈,最狼狈的一战!”
下边的将士们都听着韩怔慷慨激昂的发言,他们的眼中溢出坚定,任冷风拍打在他们的脸上,也毫不露怯。
“我承认,我对你们并不好,所以你们其中肯定也有很多人想把我打一顿!”下方很多人都笑了起来,但韩怔却严肃无比,“这一次,我不强求,因为这是我的最后一战!我们要为城中的百姓争取逃跑的时间,我们要拦住淮南的追击。所以,若是有人不愿去,现在立马离队,我韩怔不会有任何怨言!”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离队,所有人都坚定的看着韩怔。
“誓死追随将军杀敌!”
“誓死追随将军杀敌——”
没有人胆怯,没有人害怕,尽管前方是死,也都义无反顾的选择去做。韩怔在上边露出一抹笑,大喝道:“不愧是我韩怔带出来的!”
他转身看着花抚琴,脸上洋溢着笑容,灿烂无比。他拔出腰间的刀,火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人失神。
“主帅!”他的胸口起伏着,“等到战争结束后,将我们都葬在这里!我们要在此处,就算碎衣寒冢,青烟孤魂,我们也要为大晟再守一万年的云殇城!”
时清灼彻底绷不住,转过身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流下了眼泪。这一战,死了太多人了。
“季贺!”他再次转身,大吼道:“记得每年来找我喝酒!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响彻在整个营里,没有人不为之动容。季贺眼神红润,啐骂大喝:“去他娘的,那我每次来找你,你必须给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大雾渐渐散去,时清灼也回过了神。他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痕,用尽最快的速度赶到东门,传递消息。
看着时清灼策马奔来,花抚琴也再次与众人吩咐:“大家,此次出城危险万分,本将军再强调一遍,一切必须要听我们的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百姓们都纷纷点头,只要能离开这里,让他们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她再次转身看着身后的将士们,扫过韩怔时眼中却流露出难过。韩怔也发现,随即挤出一个笑。
“季贺,你的脚伤严重,你带着你的一营保护百姓,时刻关注周围的动向。韩怔……”
可花抚琴却哽咽,后边的话难以说出口。
“将军!”韩怔依旧带着笑,“最后一次了,任凭将军吩咐!”
花抚琴咬牙切齿,憋住眼中的泪,沙哑道:“韩怔,抵御淮南士兵,掩护所有人撤退。”
“韩怔领命!”
随着东门的再次开启,由韩怔一队作为先锋,先行出城打探。确认周围安全后,季贺带着百姓出城,所有人都跑的很快,有着对新生的渴望,也有着对死亡的怯懦。花抚琴带着最后的一部分花家军殿后,确保后路的安全。
时清灼与上官无权就十分自由,他们一前一后,时不时的也会注意周围的动向,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所有人害怕。
韩怔不仅作为先锋,他的队伍也会游荡在周围,确保周围的安全。百姓们都克制不住的害怕,他们争先恐后的朝着前边涌去,生怕自己是最后一个。
花抚琴心中不停的祈祷着,她第一次那么害怕碰见敌军。她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安然无恙的到达京城,希望所有人都能活着。
只要进入洛城,他们就算安全。只需要进入洛城,仅仅就只需要进入洛城。
天空的密云慢慢聚集起来,好不容易升出的太阳再次被遮挡住。所有人不安的抬起头,可坏消息却随着密云而至。
时清灼策马朝着众人奔来,脸色格外难看。他来到花抚琴身边,紧张道:“花将军,我们必要要提速了。刚刚我和无权哥已经杀了几名周围的淮南探哨,无权哥也吸引了另一批人的注意,很快我们也会被发现的!”
花抚琴神色一凛,立即策马狂奔起来,“大家加紧速度,我们只要进了洛城我们就算安全了!大家抓紧时间!”
上官无权带走了一部分的淮南人,这个消息无疑让所有人都担心起来。驻留在此处的淮南人或许已经有了发现。
他们的速度已经算快的了,按照时间来看,若是不停歇,明日一早即可到洛城。只要今夜不出事,这次撤退就十分顺利。
夜晚他们都点起火把,今夜月色朦胧,让人也难以看清前方的情况。尽管每个人都很疲惫,但每个人都没有停下休息的欲望。他们不想死,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上官无权现在还未回来,时清灼心里担心的不得了。若是他受到了堵截,这可如何是好?
但坏消息却再次接踵而至,身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时清灼与花抚琴都勒马看向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随后出现一大堆火光,正朝着他们前来。
淮南人。
“他们追上来了,所有人加快速度,不要乱!”
百姓们顿时犹如无头苍蝇似的,仓惶向着四周逃窜。季贺开始组织着花家军维持秩序,尽量稳定所有人的情绪。
看着步步紧逼的淮南大军,他们都手持利刃,如豺狼一般开始狩猎。
随着一阵风声划过,时清灼的余光中,韩怔的身影策马驰出。
他如利箭离弦,没有犹豫的逆行而去。他的身后有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他不会让他们死去。
韩怔所率领的花家军将士也与众人逆向而行,他们策马狂奔,迎着冷风的扑打,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花抚琴看着一个一个驶过的将士们,她忍不住的举起手,仿佛想要挽留。但触碰她的却是凛冽的寒风。
他们奋力与淮南士兵厮杀,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所有人争取撤退的时间。在此刻,没有人不为他们的奋不顾身感触。
季贺一直看着前方,背影显得如此的落寞。他不敢看身后,他怕自己忍不住落泪。
他与韩怔,从跟着花抚琴开始就是军中最闹腾的两人。他们互相拌嘴,每日早晨都能听见他们两个互相讥讽。营中的将士们都习以为常,花抚琴也管不了他们。
可慢慢的,他们两个却成了二人最好的朋友,他们在战场上配合无间,从没输过一次。任凭曾经战无不胜的丰都大军,他们也英勇无敌。
他们是各自的仇人,也是最好的朋友,更是自己选择的家人。
身后的厮杀声连天,季贺却紧紧闭着眼。他难过,他不想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他们必须要完成各自的使命,他们要安全的掩护百姓们撤到京城。
花抚琴忍住悲痛,再次策马狂奔起来。寒风刺骨的夜晚,热泪在脸上如刀刃一般。那是跟着自己多年的副将,是自己的主心骨。
杀声震天,破苍穹,映明月。
战斗厮杀很久,淮南的支援来到此处时,花抚琴等人已经不见人影。他们巡视着战场之中,在一具尸体前驻足。
韩怔睁大着眼,他的胸前刺入了一把长剑,右手的刀插入大地,单跪在此。而他的周围,是尽数淮南将士的尸体。
时琮不可思议的摇摇头,看着身边的人,说道:“你们大晟的士兵都是如此吗?我说实话,我挺钦佩他的。”
那人掀下遮挡寒风的斗篷,冷漠的说道:“无名小卒罢了,我并不认识他。”
“秦尚书,你怎么那么无情,这可是你们大晟人呐!”
秦礼辙轻蔑一笑:“都是一群蠢货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时琮笑的十分渗人,眼中满是侵略者的野心,“告诉清扫战场的人,其他人都埋了,这人的尸体留着。他是个值得钦佩的将军,值得被野狗吃食。”
秦礼辙却一直都保持着严肃的状态,他出声道:“二少爷,我可告诉你,我们时间不多了。按照白无常的聪明程度,我们只有最多十五日的时间将京城一举攻下。否则,待到其余几州的兵力聚集到京城,我们就危险了。”
“放心吧秦尚书,你我谋划那么长的时间,大晟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力了。就算京城再容易防守,他们人手不够,挡不住我们的攻势。这一次,大晟必破!”
“与我谋划的不是你,是你的父王。”
寒风呼啸吹过云殇城,城中此刻满是淮南士兵,与早上的云殇城截然不同。
云殇告破,大晟岌岌可危。淮南野心膨大,他们好似一只饥饿的虎豹,对京城垂涎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