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璟明猛的转身,一抹白色的身影直直站在牢狱外,眼中充满了愧疚。
“你怎的回来了?”诸葛璟明飞快起身来到白无常身前,确认周围没人后,他小声道:“我也不问你其他的了,你应该也听说了我的事。你身边那个侍卫的事是不是真的?”
此时的诸葛璟明多么希望白无常拒绝他,他的眼中充满了期待。可白无常却抿着嘴,点了点头。
“所以,你真的救了一个罪囚?还是一个将要被处以死刑的?”
“是的。”
诸葛璟明无措的在牢狱中走来走去,此刻的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可是对方是白无常,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怎么进来的?陛下同意的?”
“今日雨很大,外边没有守卫。”
“我就知道,你白无常怎么可能守规矩!”
白无常苦笑着,但内心无比难受。他没想到,这事能牵扯到那么多人。
“你为何要帮我隐瞒?凭你的实力,随随便便可以查到,你也不用受这个苦。”
“谁叫你是白无常呢?”诸葛璟明在白无常身前席地而坐,“若是我查出来了,又置陛下于何地?是罚你还是再次当着所有人包庇你?这两个结果我想你都不能接受。”
白无常也坐了下来,频频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多谢!”
“我知道你白无常的为人,我也相信你。你那个侍卫的事有冤情吧?”
白无常低着头,似乎在思考。半晌后终于开口:“他也有名字的,他叫迟暮。”
“曾经我也问过他,为何叫这个名字?明明是个少年,名字听起来都老了。那时的他与我说,迟暮,并不是那个迟暮之年。”
“迟暮,迟到的总是傍晚。”
诸葛璟明皱起眉,“什么意思?”
“傍晚总是在白日之后,所有的事都会在白天解决。到了傍晚,没人再理会,也没人在乎自己。”
诸葛璟明一头雾水,他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什么傍晚总会是在白日之后?古往今来,的确是这个道理啊!
看着诸葛璟明一脸茫然,白无常笑了笑。
“当时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当我了解了他的身世后,我倍感不甘。”
“他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一把横刀使的出神入化。他的父亲曾想着,等到凑够了钱,就把迟暮送进京城,找最好的老师,教导他刀法。”
“想法是好的,可是他们那个地方,地主当道。高昂的税额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曾经攒下的钱最终全额交了出去,甚至最后还欠了许多账。”
“因为要还钱,他和他的家人不得不离开家里,去寻找攒钱的法子。父亲去地主家里干活,最后被那狗地主陷害,含冤入狱,最后死在牢狱里。母亲因为父亲的死忧思成疾,最终因病去世。”
“迟暮那时十五岁,面对自己父母的离世,他能有什么办法?父债子偿,他也被迫去了那地主家里干活。可是后来啊,他逐渐发现自己父亲死的真相。他想要鸣冤啊,他就去找了当地的县衙!”
“可是当地的县令与这个地主沆瀣一气,以公务繁忙为由将这件事压了下去,转头就去告诉了这个地主。结果可想而知,迟暮被那狗地主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作为前大理寺少卿的诸葛璟明,对于其中的盘根错节充满了怀疑,他不禁打断问道:“那地主犯了什么事,让迟暮的父亲去顶替?”
“杀人。”
可想而知,也只有杀人才会如此严重。
白无常继续说道:“那地主侵犯了一名少女,最终害得那女子死去。他害怕啊,就拉人顶替。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迟暮父亲就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有钱能使鬼推磨,给了钱,谁不听人使唤?最终,没人愿意为迟暮父亲发声,他就这样命丧黄泉。”
诸葛璟明心中一阵恶心。这些冤案他处理过不少,对于迟暮的遭遇,他也感到惋惜。
“后来啊,迟暮没有放弃,既然公务繁忙,那就等着县令不忙的时候。终于有一日,他等到了。他欣喜的跑上去,结果那县令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再次拒绝了他。”
“太阳下山了,傍晚到了,有什么事等早上再来。”
白无常嗤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的厌恶与愤懑。
“那时的迟暮终于明白,原来这么多的日子,他一直都受骗于二人。他忍不了了,既然什么事都是白天再做,既然傍晚没有人理会自己,那么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浑浑噩噩回到了地主家里,可正巧又碰见了那狗地主再次侵犯一个少女。地主见事情暴露,又想再次栽赃。而这次,目标变成了迟暮。”
“第二日,迟暮就被安上了一个不入流的罪名。而那整日公务繁忙的县令,今日亲自在高堂上给他定罪。”
夜晚,繁星点缀,可阴暗潮湿的牢笼什么也看不见。迟暮睁大着双眼死死盯着唯一的窗户,想起来这些日子的一切,他不甘啊!
自己什么也没做,却被安上了一个罪名,相信那时的父亲也会是与他一样的心情吧。
有钱了不起?有钱就能肆意妄为?脑中浮现出那胖子地主的模样就一阵恶心。那句话又再次响彻在脑中。
“既然什么事都是白天再做,既然傍晚没有人理会自己,那么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十七岁的迟暮坚定的走到牢狱前,打晕狱卒之后跑了出去。他拿起了许久未再使用的刀,径直去了地主家中。
善恶有报,他明白一切的源头都是那狗地主,他没有惊动府中的任何人,凭借自己的耳朵躲开了所有的侍卫,最终来到房前。
手起刀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可是那地主似乎早有预料,榻上躺着的是个假人。
当他发现不对劲时,他已经被包围了。
“小子,我说实话,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吗?”
尖锐的声音刺激着他,让他青筋暴起。十七岁的迟暮从未如此想要杀掉一人。
他挥舞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横刀,在刀刃之中穿梭。
就这样,他凭借自己的刀法,在混乱之中砍下了那地主的首级。
或许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就是如此。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不再发难,束手就擒了。
当他再次被关入大牢时,那县令来看望了他。
“你小子厉害啊,那么多人之中把他给杀了,了不起!”
迟暮没有理会此人,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多说也无益。
“我其实啊,早就想除掉他了!那么多钱,谁不喜欢呢?若不是你啊,我还不能那么容易的得到这么大一笔钱!”
这句话终于让迟暮惊异,他茫然的转过身,质问道:“所以,昨日我能逃出去,也是你设计的?”
县令点头,一脸微笑看着他,已是确认。
“我本应该两年前就拿到这笔钱的。当时那家伙犯事,还是我帮他出的主意,结果最后才给我那么一点钱,打发叫花子呢!不过多亏了你啊小子,等你死后,我会多烧点钱给你的!”
那县令就这般自在的离开了,迟暮在牢狱之中,似乎被刚才的话给震惊到了。
两年前,犯事,出主意。自己父亲的死,其实是他唆使造成的。
迟暮抱着头,心中的委屈与不甘再次涌上心头。他痛恨着,自己虽然习得一身好刀法,可最后却成了自己仇人的一把刀。
而自己的仇人,逍遥存活于世。他再也不能手刃自己的仇人。
这一夜,如此漫长,如此凄苦。
最终,迟暮以蓄意谋杀为罪名,于翌日问斩于市。
“所以,诸葛少卿,若是你,你会选择怎么做?”
牢狱中的诸葛璟明面对白无常的疑问不知所措。他同情迟暮的遭遇,他也痛恨那县令,可让他去做选择,他一时也选不出来。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数,他就该如此,人怎能与天争?
周围很安静,白无常淡淡开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牢狱之中。
“我的选择是,我帮他鸣冤。但他杀了人,已是死罪,若想活命,就得一直跟着我。”
“白无常,你是真大胆啊!若是换做别人,你早就被砍头了!”
可白无常却嗤笑一声,并不在意。
“若我可以尽自己的力量去救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同时又能解决掉大晟的蛀虫,何乐而不为呢?”
诸葛璟明心中一颤,何乐而不为?说的好听,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结果吗?若是被发现,怎能逃脱千古骂名呢?
“那时的我正巧在京城的附近散心,好巧不巧就遇到了迟暮。我看着他跪地在刑场,随后从容走到刽子手前,从容赴死,眼里布满了不甘。我当时就好奇,为何这个看似不大的少年却要被处以斩首?”
“所以,在即将行刑前,我出面拦下了。我还记得他第一次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茫然,又带有一丝惊喜。我说这人我要带回京中由刑部审理,当时我的名声正噪,没人敢质疑,也没人敢拦我。”
白无常笑的很好看,可声音却有一丝颤抖:“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但就是有那么一丝冲动让我想救下这孩子。”
“回京的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我问他是否知道我是谁,他也只是摇摇头,全程没有看我一眼。我当时还觉得,这孩子莫不是个哑巴。到了京城,我没有让他进城,让马车停在门外。”
“他不理我,我也不睬他。我让他跟着我,让他跟着我走。我带着他从白天走到了黄昏,几乎逛了大半个京城。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
河边,太阳渐渐快要下山,阳光映的水面微波粼粼。迟暮站在原地,看着前面的男人,开口道:“要杀我没必要这样拖拖沓沓的。”
白无常没有转身,冷声说道:“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说说吧,为什么被处以斩首?”
“杀了人。”
“为什么要杀人?”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个罪人,杀个人有什么理由?”
“若是你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今日我带了你逛了那么久,经过了那么多空无一人的地方,你早就可以把我杀了逃之夭夭!”
迟暮无言以对,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明明说是带来京城交给刑部处理,可现在却又带着自己到处晃。
虽然从外表打量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甚至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可自己的大脑却告诉自己,这人隐藏的实力绝对不是如此。
“这里没人,与我说说实话吧。”
“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万一呢,万一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呢?”白无常转过身,他逆着光,夕阳此时似乎与他融为一体,这一道光让迟暮心中一颤。
他朝着迟暮走来,边走边道:“你先说说你的名字吧。”
思索了一会,他应声道:“迟暮。”
白无常觉得有些吃惊,不禁询问道:“为何叫这个名字?你还是个少年,名字听起来都老了!”
“不是迟暮之年的意思。”迟暮望着河面,声音沙哑道:“迟暮,迟到的总是傍晚。”
白无常没有发出疑惑,他明白,这并不是他的真名。现在,他也只是静静看着他。而迟暮也继续说了下去,说了他的经历,说了他的遭遇,说了他的冤情。
说完,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京城里灯火阑珊,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京城。
迟暮话语十分平淡,不带有一丝情绪。他明白,一切已成定局,就算自己情绪激动又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成为别人的笑话。
这是他的命数。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尽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让他不得不看向此人。
白无常的眼眸深邃,可此刻却仿佛装满了满天星辰。
“我帮你,帮你揭穿那县令的真实面目。”
这句话恰似春风拂过,吹起了迟暮死去的希望。而白无常刚才逆着光的样子再一次闪烁在他脑中。
他眼角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庞淌落下来。泪水如同曾经的委屈与不甘,在此刻离开他的身体。
“多谢,若真能揭露那县令的丑事,让所有知晓他的真实面貌,我死不足惜。”
“谁说你会死?”
迟暮一愣,不解道:“我不是,已经处于死刑了吗?”
“听说你刀法不错?”白无常打量着他周身,“我保你活下来,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