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礼这一觉睡到日暮四合,他好久没睡过这么久的觉了。
以前年轻时不懂林南风说睡不好,时不时惊醒的感觉,等他去过战场之后,他便明白了,只要闭上双眼就能看到尸横遍野,昨日还在与你嬉笑怒骂的人,可能转眼就死在了战场上。
打那之后,他也再难睡个踏实的好觉。
睡得久了,醒来有一瞬间恍惚,随即便想起睡前发生的事,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冲出去,他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林南风没活过来,那个儿时炸老祭酒府内茅房的玩伴并没有回来。
他连衣裳和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出屋子便听到灶间传来动静,循着声音跑过去,在看到站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后,长吁出一口气,心随之落回原地。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林南风。
不再是舞刀弄枪,而是在锅台前游刃有余挥舞着锅铲,边上的凳子上团着只小黑豹崽子,听到他来的动静十分护主的站起来龇牙咧嘴,见到是他立马懒洋洋趴了回去。
秦砚礼挑了挑眉,莫非自己是被一只小黑豹崽子给嫌弃了?
随即他又想起以前,若是以前的林南风,此刻这样的距离他肯定已经发现有人靠近了,可惜如今……
如今也发现了,有小黑豹通风报信,比之前更快就知道了。只不过在忙着锅里,且小十二又是自己人,不用招呼!
扭头瞧见秦砚礼傻不愣登站那儿,不禁笑道:“怎么?封王了不会自个儿穿衣穿鞋了?”
经他一说,秦砚礼才发现自己衣冠不整,笑骂一句,“去你的!”
待他回屋穿好衣衫出来,林南风冲他喊了一句,“水缸里有水,你自个儿舀着洗,要温水的话来灶房。”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哪能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兵?
秦砚礼快速打理好自个儿,恰好林南风做好了菜端出来,脚边小黑豹蹦跳跟着。
“灶台上还有菜,你去端!”林南风是真的一点儿没拿他当外人,“记得盛饭,锅里还有馒头!”
想了想决定还是自个儿去趟灶房,看到在灶间内被锅盖烫到的秦砚礼,忍不住端起兄长的样子教训他,“猜到你小子办事不牢靠,起开起开,还是得你哥哥我来!”
“你小子揶揄我!”秦砚礼笑得眼尾皱纹散开,看着陌生的林南风,能感受到面前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没谱,仿佛自个儿也还是年少时,指指用盆装的菜咂舌道:“份量也太多了吧?”
“那只小东西特别能吃!”林南风先将馒头夹到盘里,随即盛了两碗饭出来,“我从二爷爷家里要了些自个儿家里酿的酒,虽没有北境的酒烈,也没有京城的酒那样香醇,但别有一股子梅香,别有一番味道,待会儿你尝尝。”
“那倒是要好好尝尝!”秦砚礼跟着走到堂屋,只见到他们两人和一只在凳子上懒洋洋甩着尾巴的小豹崽子,“弟妹呢?不同我们一起用膳?”
“她出去办事儿了,得好几天才能回来,她能照顾好自己的。”说话间,林南风抬手点了点小黑豹的脑袋,一边招呼他入座,一边给小黑豹夹了一堆菜到一个盆里,连豹带盆放到一边由着它吃,“都是我做的,你尝尝。”
“没想到你还学了这手?”秦砚礼坐下来。
三菜一汤,一碟馒头,两碗饭,一小坛酒。
肉太硬,豆腐太老,菜炒的有些黄,汤太咸了些,米饭太软,馒头不够暄软,这一切跟以前两人在太白楼吃的比都不能比。
可秦砚礼却吃的津津有味,眼眶泛红涌上泪意。
“喂喂喂……不好吃你也得吃,难吃哭了也得吃,我还在学,没出师呐,红烧肉我做的不错,不过今天没好肉了,改天再给你做。”林南风猜到他的心思,嬉笑着打岔。
秦砚礼吸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笑骂道:“你也知道不好吃?”
说着冲着凳子上愉快吃肉的小黑豹努努嘴,“真是可怜它了,跟着你都没什么好东西吃。弟妹不会是嫌你做菜不好吃,离家出走了吧?”
两人十分默契同时翻了个白眼儿,端起酒杯碰了下一饮而尽。
“确实别有一番风味。”秦砚礼由衷夸赞,不够烈不够醇,却有一股子梅香沁人心脾,“没想到林富夏家中还有酿酒的好手!”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会酿。”林南风指指外头,“这儿叫梅花坳,季节到了漫山遍野的梅花梅子,到镇上买酒贵,只能自己琢磨着用这些酿,家家户户每年都酿一点儿,到年节时候喝,一家也酿不了多少。”
秦砚礼又满上一杯,“酿多了怕是也不能卖,本朝最大的酒商是拐着弯的魏家人,酒中的暴利你知我知!”
说着一饮而尽,摆摆手道:“不提这些不痛快的,过几日我便要回京了,咱们今晚上看谁先醉倒?”
“谁怕谁?都说拳怕少壮,你都老了,我能喝不过你?”林南风扒了两口饭垫垫肚子。
“你还手无缚鸡之力呢!”秦砚礼不服老,咬了口馒头。
一旁的小黑豹抽空从饭盆里抬起脑袋来,扫过桌上那一小坛比茶壶大不了多少的酒坛。
就这么一点儿东西,能把谁喝倒?
说的跟真的一样!
还是好好吃肉吧!
两人喝着酒聊起曾经,话里话外全是北境,北境的风烈酒更烈,一口下肚从嘴里烧到肚子,之后热意直冲脑袋,头一回喝北境的酒,就像后脑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一般。
把酒言欢话当年,你一言我一语正痛快,秦砚礼的贴身侍卫赶来时看得都有些回不过神。
他们家王爷亲民不假,确实不太会在穷苦百姓面前摆架子,但也不是能和个昨日才见面的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啊!
“王爷!”他们喝的再痛快,侍卫也得硬着头皮扫兴了,“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说着眼神似有若无瞄了下林南风。
“讲!”秦砚礼可没打算避讳林南风。
侍卫立即将应秋明让假应小姐送信出去的事儿给禀告一通,末了加一句,“应府送信的下人出城后死了。”
死了?
秦砚礼眉头一皱,季和泰办事必然会让人跟着去,“跟去的人有无大碍?”
“他没事,怪就怪在这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死的,死的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