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沃德在爱莉话说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对方言语的深意,然而考虑到有可能不是她想的那样,她还是耐着性子,等对方说完自己的观点,她转过头静静地迎上对方的眼神,在那眼神中,她读出背后的含义——不要难过。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自由。”爱莉继续说,“终于迎来完结的时刻,你不用担心未来,我不用恐慌未来,我们都将重生。”
注视着爱莉平静的双眼,赛沃德感觉自己被一个断裂的树干击中了大脑,不说疼痛,却砸得她阵阵茫然,数秒钟后,她的表情变得坦然,似乎放下了什么道德的包袱,她不喜欢做个一直躲在好意中的蜗牛,从而做出了重大的决定,遵从了本心:“真是的,说的这么道貌岸然。”
赛沃德看着爱莉,看着那对恍若泛着一种莫名光彩的眼睛,了解她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减少负罪感说出的这番话,她发现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没有明显的变化,还得靠爱莉的言语来为自己的选择开脱——开脱,但是她不再需要了。
她认识到了,所以她能坦率。
“不用这么说的爱莉,不用为我接下来的行为开脱。哪怕这是我们都渴望结局,但我将亲手剥夺你的生命,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原谅的。”
如果说为你好就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那这个世界就是被谎言包裹的泡沫球,像童话故事里经常出现的王子和公主会结婚,习以为常到成了真实的谎言,变成了王子口中的情话。
“为了我们的自由这分明是来宽慰我的咒语——为了我的自由,这么说才是正确的。”
“自由是存活者的形容词,而非死者的慰藉。”
爱莉确定这是赛沃德在对她下达即将动手的通知,因为对方言语让她酝酿在舌尖中的句子变得滚烫,径直的滚回了肠胃,在里面翻了几个跟头,所以她笑了,是一张绘制出陨落的太阳的湿淋淋的破裂的血管。
“死亡会是一个美好的梦吗?”
赛沃德问,她拥抱住爱莉——魔法像把蜡烛丢进太阳,有一种滚烫而又温热的滋味流淌在在爱莉的全身,但又像一个冰凉而潮湿的棺材覆盖在她的身上。爱莉不禁想转头看向正抱住自己的赛沃德,但刺眼的光线下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鸟——一只死去却被人铭记的鸟。
赛沃德闭上眼睛,因为闭上眼睛就不会接下来的离别而悲痛——事实上,她都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动用魔法,不如说,这个行为快得不让她有任何反应和后悔的机会,并且爱莉也没有反抗的念头在,仍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赛沃德感到自己的掌心交织着鼓噪的心脏,骨头融化后的汁液溜进她的血管。
她们十指相连,指尖扣在对方冰凉的的皮肤上。
爱莉说,死亡会是一个美好的梦,我们是这么学习的。
她开始袒露心扉。
她说,我一直在想死亡究竟是什么,书籍里都说那是另外的存在形式,我的亲身经历也是这么回答的。我先是死了一次变成哈塔特的载体,然后现在我又要死了,那我接下来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但是赛沃德没有回答,她亲眼看着爱莉是怎么被火焰灼烧,看见她苍白的皮肤在火焰里被勾勒成玫瑰的模样,血液溢满了赛沃德全部的视线,就连地上的溪水也变成了培养皿中的营养剂,她又一次觉得死亡是如此随处可见,如此的渺小,无法违背的自然过程。
爱莉的皮肤扎得赛沃德的眼睛很疼。
——我会成为你的载体。
不需要回答,又是她们心知肚明的答案。
这句话的含义不是说,赛沃德会因为爱莉的死被过去禁锢,是指她会继承对方的某个意志前进,或许例子不那么好,爱莉成为哈塔特的载体时所获得的是混乱与错误,那是哈塔特的本质决定的,可是赛沃德不同,赛沃德会让她以正确的方式活下去。
爱莉露出了轻松而快乐的笑容,她感觉自己听不见了赛沃德的声音、无法感受到她的呼吸,甚至连手上紧握的手也消失似乎也化作了潮湿的海水,但是她的每一次呼吸又都让自己的心跳鼓动,欢呼。
很久以前,爱莉想我们为什么要诞生呢?我们在痛苦的时间中前进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去承受死亡的阴影,想想看吧,肉体会变作腐烂在泥土中的烂肉。我们的灵魂会看着躯壳在土地中燃烧,又在泪水中熄灭——灵魂又是为什么存在,难不成是为了再次感受死亡的痛苦?
但是现在,爱莉明白了,她理解了。
因为有灵魂,她有了和赛沃德相遇的机会,所以说诞生的目的是为了和某个特别的存在见面,去理解死是一件隆重的事,去扎根到他人的心脏中,供它存活,去沉没在其它人的体内。
然后她突然难过起来,她们之后将再也不能见面,这个世界无法同时容纳她们两个生存,为什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情呢?她感到一阵心慌,不安的想抓牢些什么,但是她握紧时只有一团水像玻璃球一样稀里哗啦的掉到地上、海里、在即发出声音前和其它同样死去的生物的声带相融了,她的未来被破坏掉了。
她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赛沃德,也没有噩梦,只有像雨一样的火焰蔓延,整个稻田都被镰刀收割,所以这里只有死亡,也只能容下死亡,冬天,这是冬天的田野!所以她前进、她燃烧、她浇灭——她好像想起来第一次死亡的感受,她是由清晨的薄雾组合成的缥缈虚幻、稍纵即逝的梦境。
她 怎么 又 四分五裂 了?
只听见无数的哭喊组成了火焰的燃料,很多的加麦基死在爆炸下,哪怕是魔族的肉体也会被那些建筑砸碎,来不及用魔法保护自己,来不及逃离这场预谋的灾难。
她看到了那些尸体丑陋的模样,一只手臂在这,一只手臂在其它加麦基的脑袋上,手掌中翻出破碎的骨头好像冬天的冰锥,所以,在火焰的灼烧下成了水,成了血水。我们可以拿脑袋当足球踢!因为它没有身子,拿去踢球吧!
每一个加麦基都在逃跑,他们在肋骨的尖刺中跌跌撞撞的奔跑,每个加麦基的嘴唇都在开合,每张脸上都带着呐喊的尖叫,带着用夕阳作为颜料的恐慌。
而她,微微颤抖,所有死亡的寒意披在她的身上,雪、雪花、她被浸泡在雪地中,她很冷,她想把太阳当成取暖的材料。
而后,一双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手臂。有个女孩抓着她的手奔跑在炽热的太阳下,雪地融化,溪水流淌,整个世界长出了新的枝丫,女孩的声音落在风里,把她的心脏砸出一个又一个的缝隙。那个女孩说,我叫赛沃德。
女孩把她从雪地中拉入了春天,她们一起在舞动的花海中给花瓣收尸,挖开坑,埋下花瓣,再把自己种进泥土中,这样的话就没有人能帮她收尸了,所以她就不会死了,她就成了会在明年春季开花的植株。
于是这一刻,她不再恐惧寒冷。
像是刺破她的心脏,握住她的心脏,血液是她不再寒冷的火柴。
她决定现在开始奔跑——奔跑吧,要知道以前躺床上的时候可不会有这种机会!首先,微笑着,开心的笑着,就像是一个小孩,放肆而张扬的笑容。她能到处跑了。
抬起左脚、迈出右脚,任由风吹乱发丝。她第一次发现,地面是如此的柔软,在泥土中奔跑是这般的有趣,像踩在棉被上每踏出一步她都在空中飞翔——飞翔,朝着太阳飞去!她能无牵无挂地飞翔了,
她开始第一次、最后一次的拥抱自己从小渴望的太阳。
坠
落
今天会是一个出太阳的日子,因为冬日里最后的雪被泪水融化了。爱莉本来是可以无牵无挂的死去的,但是她死前又在念叨着赛沃德,最终还是没有绝对自由的离开这个世界,不过正是如此,她才没有孤独寒冷的离开。
赛沃德在最后的那一刻想起了爱莉曾经说的话,也许不是曾经,但总归是爱莉会说的话,她说:小说的结局都是幸福而美好的,因为写一个悲剧要耗费的经历太多,要去理解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是合乎情理,因缘是什么,命运是什么,要把现实写到纸上就需要更加厚重的笔墨。她说,可是我们看书不想那么悲伤,不想再被里面的事情惹得心情不舒畅,所以言情小说,不对,小说还是有存在的必要——但是,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看小说的样子,当你对我吐槽那里面不合逻辑的情节时,我才发现原来世界这么美好。
所以,我开始觉得一切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我会期待和你看书的时间。我在想我们的生活穿插在对方的时间里,直白的说我听到你的心跳声,所以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跳动——好了,现在再去拿一本书吧,当你看书时,我也会成为书的一部分。
去看蒙娜丽莎、去看断臂的维纳斯、去看图坦卡蒙黄金面具,然后去到海里找北卡罗来纳的金币,你会发现原来世界比小说中的描述更加神奇,当你去到这些地方时我会嫉妒你,但是我又会祝福你,你的前进便承载了我的感情,所以:
我们从未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