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黑了。
眼下已是盛夏,郊外月明星繁,夜景好得很,靠着皇陵边更是位置风水极好,最是看星星的好地方,挨着皇陵的道观,佛庙,还有一些庄子别院。
有些是用来夏日避暑的,还有些则是达官显贵家用来关家里有病的人。
皇室在这里也有殿宇,历朝历代总是有到皇陵的皇室成员。
赵负苍这一朝,是他的宠妃:娴妃。
只是,真相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赵思危从翻身跳下来,看着张瞻真是瞪大了眸子,呼吸都急促许多,“你,你……”
只看月色下,张瞻长衫染着血迹,脸上也沾着血丝,脸色冷漠的很,身侧手里捏着个包袱,还滴着血,直接砸到他跟前,“瞧瞧呢,九殿下。”
赵思危看得出来是个人头,根本不敢去看。
娴妃,这不会是娴妃吧……
身形甚至都有些摇摇欲坠,耳边都开始嗡鸣。
反倒是旁边的大暑出声,“殿下,这不是咱们娘娘……”
不是?
赵思危目光将信将疑过去,瞧着哪个人头,模样似乎和娴妃有一两分的相似。
只是相似而已,不是娴妃。
一口气顺了下来。
“身形更是和你娘五六分的相似、。”张瞻很是佩,也不知在夸赞谁,“真是好厉害,居然偷龙转凤,是你的意思?”口气很是讽刺。
赵思危摇头,“不是。”他哪里敢去以假乱真,这是欺君之罪,他的手还长成这样,且眼下还有什么比解决燕家事更重要的》
跟着他难以置信,不对,这事儿不对,“你要杀我母妃?”
他就说张瞻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脸色,分明说好了一起处理钟釉岭的下葬事。
不,甚至是摁住他必须出面,要给钟釉岭个风光下葬。
倒是好,下了马车和随从说了几句话,跟着就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儿,又是叫唤又是伸爪子。
纪岸芷惹得他,倒是把所有人都给骂了一顿。
骂都是其次的,扭头就走了,人影都找不到。
原来,是来找娴妃的、
随着这句话,二人跟着的侍卫随从都自己离开了。
这后面的话可是绝对不能在听下去了,稍微传出去一两句,怕是要出大事的。
张瞻盯着地上人头,很是愤懑,“对,我就是要杀她。”
他的人发现了娴妃的踪迹就来告诉她了。
真的是爬上马背就来,却发现不是娴妃。
是个酷似娴妃的人。
赵思危只能说出一句话,“她有错,可是你的祖父、祖母——”
“她该死!她做的这些事,这些年做的事难道不该死吗?和谁要杀她有关系吗?”
张瞻直接打断了赵思危的话,真是眼底都蹦出了杀意,周围都弥漫着浓浓的恨意。
本以为是老天有眼,让他今日有机会能杀了娴妃,用娴妃的人头去祭奠钟釉岭的在天之灵、
钟釉岭只有这个愿望,钟釉岭全家是因为护他活下来才被吵架灭族的!
该死的人,为什么所有力量都要让她活下去。
还是说,赵思负已经有了换储君的心思,因此才要暂时保住娴妃。
这样一想,张瞻心中怨气更盛了。
娴妃的罪孽罄竹难书,“你娘对我做的事情,换成其他人你觉得会忍得下去?是你,你能忍吗?是你,你说得出,反正你没死,这件事就放下了,这种话,你说得出来吗?”
“我的祖父,祖母现在还在外面提心吊胆,就是因为你娘要杀他们。”
“纪老太太的死,不是你娘亲手杀的,也是你娘为非作歹造成的!”
“她死在皇陵了,消息只要封锁得当,谁又能知道呢,陛下只会下旨,让娴妃死在皇陵,到时候对你又有什么影响呢。”
“可别说什么,她是你的娘,谁都可以杀,唯独我不行,我在这里等着你,就想好一命抵一命,只是……”
“只是现在你知道我就是要杀你的娘,你要如何对我?”张瞻眼神阴冷看她。
本说杀了再说别的,现在人没杀了,还让赵思危发觉了,以后怕是会护的更加好!
还是太心急了,棋差一着!
就是想着这好的机会了,殊不知,最大的机会就是最大的陷阱。
赵思负怕是也知道他的手笔了。
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这两个难怪感情好!
“非要现在?”赵思危问,“就一定要现在就动手吗?”
张瞻一点不犹豫:“对,现在。”
赵思危觉得舍不得杀了娴妃,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她囚禁起来一辈子!
他不要这样的结果,犯错的人,就是要死。
赵思危问:“因为钟釉岭吗?”
张瞻此前都没有动作,突然来了心思,都不用思前想后,唯一的可能就是钟釉岭了。
“不然呢?”张瞻直接承认,冷笑一声。
赵思危:“钟釉岭是不是想在我新婚之夜,对我母妃下手,只不过被叫走了。”
“是我派人叫走了他。”张瞻说着心中千万个后悔。“他觉得是我阻止了他,觉得错过那一夜,机会就没有了,或者是记忆苏醒了,不想在熬着了吧……”
可不就是熬吗。
太煎熬了。
怪他,怪他觉得,赵思危大婚,到底不应该在赵思危大婚的时候。
可他没想到,钟釉岭大约在记忆苏醒那日,就已经不想活下去了,只是有个复仇的想法在支撑他。
甚至,钟釉岭是将他当成过唯一的亲人,当成过表弟的,可他选了更亲近的赵思危。
又成了逼死钟釉岭的一把刀。
不应该让钟釉岭走的,哪怕那夜让她任其发挥,成功是天意,不成功他大约还会顶着一口气继续苟延残瑞。
他说不出只要活着就能好的事。
有些事情,活着只会更不好。
钟釉岭当着他的面自戕。
如今想来,是让帮他摆脱嫌疑。
他一死,谁不怀疑是他动的手?
只有当着他的面死了,才会逃过嫌疑。
张瞻目光平静,“现在你知道我要杀你母妃了,要如何?”
赵思危长叹了口气,直接蹲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
他现在没有气力了。
为什么事情还是发展成了这样。
张瞻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会让你难做,你是你,你娘是你娘,这是我的看法。”
赵思危突然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是真的把一切都的太简单了。
哪有什么全都安好。
选择了谁,就会失去谁。
前世汀窈被迫只能嫁给他后,纪老太太也是这样郁郁而终。
这辈子直接被下毒了,死的结果是没有发生改变的。
他改变了和张瞻的反目成仇,却把娴妃的嘴脸看清楚了。
娴妃在深宫之中为了养她长大多难,他是清楚的。
娴妃能够靠着的只有赵负苍的宠爱,来庇佑她。
现在直接来说要杀了他母妃。
眼睁睁的看着娴妃死吗?
他恨娴妃,恨的。
没恨到要杀了她。
只要留下一条命,其他的都不在乎。
见此张瞻已经彻底明白赵思危心中所想、。
赵思危还是要保她那位愚不可及的母妃。
“我知道你选什么了,我只会对你母妃下手,你若是冲上来,就别怪我伤着你了,若你非要和我对着干,那么,恩的话,我算是还给你了。”
“你娘将我送给樊王,杀我祖父母,你拿走了我所有的体己去了雍州,这些我不计较,算是报答你护着我几年,至于别的,就不是你对我的恩能够抵的。”
“钟釉岭如今就是个孤儿,所以死了就死了,你大概也只会给他做几场法事,就觉得差不多了。”
“可总是要有人替他鸣不平,纪岸芷一个闺阁女子,尚且能够不顾及名声清白来给钟釉岭说话。”
“我,我明明知道他是谁,明明知道他的颠沛流离是因为谁,我甚至还在不知情的时候欺负过他,我午夜梦回总是悔恨的。”
甚至都没睡着。
都是钟釉岭倒在他跟前的场景。
满目都是血迹。
“赵九,你的路我暂时不陪你走了,我要去替钟釉岭报仇,先报仇再伸冤,你要做皇帝,总是会要名声的,快舍弃你的母妃吧”
这是他最后能给赵思危的忠告了。
只要赵思危还要保娴妃,那么,就是作茧自缚。
赵思危身上的气力彻底被抽走了。
还是要变得和前世一样了吗?
张瞻依旧要和他为敌?
赵思危凄声,“不能从长计议吗?”
张瞻笑了一声,觉得这话讽刺到了极致。
从长计议,凭什么要从长计议?
“若是你今夜不来,就可以从长计议,你来了,是为什么?”张瞻看他,“是来阻止我杀你母妃的?还是来给你母妃报仇的?不管是哪个,都是来和我对着干的。”
说着,见着赵思危跌跪在了地上,仰头看他,“你要做皇帝吗?”
皇帝?皇帝有什么做的,做得好做的不好都是被骂,张瞻:“若是只有到了那个位置,才能把你要护着的娴妃杀了,我愿意,只不过杀完了以后,其他的事情就和我无关了。”
赵思危稳了稳心神,“张瞻,等着燕家的事情彻底结束了,我们在好好谈谈,我绝对不包庇母妃,我们一起把钟釉岭的清白给了,到时候若是法要我母妃死,我绝无异议,行不行?凡事都有章程……”
“章程是来哄无权无势的人,是来保护有权有势的人,这个道理,你我都明白的。”张瞻背着手,不停他的劝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以后咱们各凭本事吧。”
现在他的本身还欠缺,银子也没什么,是要好好从长计议一下了。
果然祖父拧着他耳朵说的话挺对的,和皇室的人往来不要太交心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也给了对方要的,这情谊也就算延续了,也就差不多了。
罢了,好在祖父,祖母被他换了好几个地方藏着了,等着娴妃彻底死了,就可以接回来了。
赵思危想的太简单了,赵负苍为了她都会保娴妃,这个时候,只有手起刀落速战速决才是最正确的。
娴妃居然能够有这样的好命。
上辈子是做什么大善事了吗?
赵思危看着消失在黑夜中的张瞻,心口一阵酸疼,跟着喉咙有些甜味涌上来。
大暑跑过来,就看赵思危吐出了一口血。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赵思危没说话,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回到大内。
汀窈送走太医回来看着赵思危。
赵思危合眸闭着眼,汀窈知道他没有睡觉。
屋子只有夫妻二人,汀窈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你母妃在冷宫里面住在,我去见了她,我不会杀她、”
赵思危闭着的眼皮子动了下。
“我知道你累了,你先好好的休息一会儿,我给你熬了鱼汤,一会儿起来喝一点吧。”
“张瞻以前是因为祖父、祖母没了,这一次是因此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就听着,你若是不肯说,那我也不问,但你要明白张瞻的手段,真的动起手来了,不要再心慈手软了。”
赵思危侧身脑袋埋入被褥里面。
汀窈无声的叹了口气,终究是起身走了出去。
门嘎吱合上,汀窈仰头望着月,赵思危也睁开了眸子。
二人都不知在想什么。
柿柿看在院子外踱步的人,“娘娘是在想什么呢?”
汀窈垂眸,“想以后呢……”
好神奇。
稀里糊涂的,剧情居然又走到了正道上。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语音播报系统坏掉了。
脑子里面已经很久没有响起来赵思危的情绪情况了。
更或者是说,赵思危现在已经彻底看破了。
纯粹的麻了……
他若是麻了,他和孟**怎么办呢?
汀窈捏紧了手,珍娘过来说鱼汤可以出锅了。
汀窈抬起头,“我记得私库有要兰花纹样的碗具,拿出来用吧。”
珍娘诶了一声,随即又说,“娘娘,那套碗具放的架子,九殿下有吩咐过,谁都不能碰的,似乎是他很喜欢的、。”
“去拿吧,她不会责怪我们的、”汀窈就说。
那套碗是张瞻小时候坐的,没钱给赵思危买生辰礼,专门送的。
前世她不知道,拿出来给猫儿当了饭碗。
赵思危回来瞧着那碗儿,第一次与她说了后悔两个字。
后悔有时候是好事。
还没真的翻脸,那么,赵思危再去低个头。
要么一切照旧,要么彻底撕破脸。
赵思危不够心狠,又带着前世的记忆,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现在,她要来替他做出选择了。
鱼汤弄好,汀窈端着推门进去,却见赵思危已经不见了,窗户翕开。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