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镇定地离开老板的视线范围，然后加快脚步，在楼梯上飞奔。
他每次听老板说话的时候就有一股脊背发凉的感觉，刚刚她假惺惺地笑的时候，他都快吐了。
他之所以还肯留在这个工作室里上班，纯粹是因为[猎血]的安排。
是的，罗文在这里的真正工作其实是卧底。
那个女人每次一有需要靠脸的工作，就来找罗文帮忙。
虽然[猎血]给他打包票没危险，一定能保证安全，只要在所谓的“周期”内，就当正常上班便是，还会给他非常丰厚的回报，但现在恐怕就是所谓的“周期”外了。
他现在还不知道，“周期”就是培育韭菜的时间。现在该割了。
他快速下了好几层楼，和朴在熙碰上个正着。
罗文惊道：
“你怎么还没走！”
他还以为朴在熙下课后直接离开了。
“我，我回来拿东西。”
朴在熙见罗文着急下楼的样子，多年来的生存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先要做的不是问问题，而是——
跟着跑！
中年大叔朴在熙展现出其非同一般的逃命本领，一点也不比罗文这个身强力壮的小伙慢，两个男人如同飞一般下楼。
但二人逃到工作室的一楼时，竟发现狭窄走廊被人挤了个满满当当。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发红，仔细一看，里面占据着细碎的小块，如同红玉一般。
红玉？
罗文下意识看向朴在熙，男人的眼睛不知何时也跟着被红玉填满。
那个香果然有问题。
罗文的精神抗性太强了，没觉得不舒服，还以为是因为只使用过一次那个熏香的缘故。他晃了两下朴在熙，男人没有任何反应，表情呆滞，双手结印，口中念叨着罗文听不懂的话：
“......秘境深锁未央机、光华内敛待时发，天人何在，天人何在…...”
其他人和朴在熙一样，念念有词，摆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结印、前行、后退、跳跃、舞蹈，动作整齐划一。
人群实在太多，罗文被人潮硬生生推回到楼梯口，他艰难地爬到人群上面，踩着人的肩膀走。
突然，一只手擒住了他的肩膀，他立刻反擒拿，却发现那只手的背后空荡荡的，只有一只漆黑的手掌。
黑暗之手。法师之手的某种变形。
魔杰克站在楼梯上方，眉头紧皱，问：
“你居然没事？”
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太像反派，差点让罗文以为他是幕后黑手——毕竟还有只字面上的黑手抓着他的肩膀。
但真正的反派很快出现了。
一只匕首飞出，魔杰克侧身躲过，匕首钉到墙壁上，射出一张蛛网，捆住魔杰克。
魔杰克用自己的秘银匕首割开蛛网，冷哼一声：
“一帮恶心的东西。”
他身形越来越低，沉入自己的影子中，再出现时，已经来到罗文的身旁。
他拉上罗文，低声道：
“走，那些人已经没救了。”
这是他们胡乱使用熏香的代价！
一群在无夏城生存的人哪能不知道，安全永远是第一位。他们无非是被力量的诱惑冲昏了头脑，如今正是自食其果。
但这家工作室老板的手笔实在有够大。一般的坑货老板无非是贪图学员的钱财和肉体，她倒好，居然想出靠学员凑出来一道超大型魔法的主意。
魔杰克大致能猜到，她先是蛊惑学员使用熏香找到象征，再稍稍加点粗糙的基础教学，一个只为一道法术的极小的一部分而生的速成施法者就诞生了。
学员的法术素养太差？无所谓，点燃熏香后谁都能觉醒一点施法天赋，再上上课便是了；
学员根本记不住咒语？没关系，反正她需要的大型魔法拆分得够碎，把咒语全部植入就够了；
学员不愿意配合？那又如何，熏香自带洗脑功能，用了就是我们的人了；
学员的灵魂和肉体不可能撑得过施法过程？所以呢，一群干电池而已，强行燃烧学员的灵魂，完成魔法后学员就可以集体暴毙了，还省了他们一个个灭口的工夫。
工作室内的所有老师等于给老板打了白工，培养出来的学生（材料）全给老板做了嫁衣。
能把这种大型魔法拆分开的人，实力必然不俗，魔杰克不愿牵扯其中，但既然遇上个还有救的，那就顺便带走吧。
他抓住罗文，又一次潜入阴影，影子如蛇形般滑到门口，正要离开，门口却突然浮现出一道金红相间的法阵，法阵亮起，把影子中的二人逼出原形。
罗文毫发无损，但魔杰克却受了内伤。他吐出一口鲜血，瞪大双眼，怒道：
“价金会！”
“呵呵，你居然知道我们的名字。我本以为你是个蹭人名号的骗子，没想到，你还真是魔杰克。”
老板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笑眯眯地道：
“看来传闻是真的，你得罪了某位大人物，在三金传媒的节目因此取消，甚至找不到工作，沦落到了来这里开补习班为生。”
“真可怜啊，魔杰克。现在你还得靠当初在节目里攒下来的名头招揽学生。但我很好奇，真的还有人记得你这个过气明星吗？”
魔杰克恶狠狠地瞪着老妇人，嘲弄地说：
“那也比当价金会的狗要强！”
“你不是贵族吧，那说不定在价金会眼中，你还不如一条狗。”
“同样是摇尾乞怜，狗可比你能耐多了！”
老妇人的眼神冰冷下来，她眼中出现无数块红玉般的种子，威胁道：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魔杰克遁入阴影，闪现到老妇人面前，劈出一刀，老妇人的手臂被斩断，溅出血红色的液体，伤口处却不见一丝血肉，里面全是红色的籽粒。
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果实清香，令魔杰克头晕目眩。
老妇人脚下的木地板上忽地生长出一颗树木，裹住魔杰克，束缚他的行动。
魔杰克挣扎着说：
“你是‘后裔’……”
老妇人狞笑着喷出一口香甜的气息，熏得魔杰克脑子发胀，晕了过去。
“呵呵，还有一个小家伙。”
收拾完魔杰克，老妇人笑眯眯地望向罗文：
“你的精神抗性不错啊，使用过熏香后竟然没有被控制。”
“让我来好好检查一下你……”
“呃，”罗文举起右手，打断她，提问：“你还想看戏到什么时候？”
老妇人一愣，这人傻了么？
但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一个粉色头发，粉裙子的矮个女人倚在墙边，提着一坨不明身份的黑色物体，吃着棒棒糖，笑道：
“这都是情报、线索，多听听又能碍什么事呢？”
“据我所知，价金会和[蓝血神]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老妇人惊呆了，哪来的女人？她什么时候摸过来的？
她定睛一看，她那负责去接收那样东西的同伙居然也被抓住了，马上，她认出这个女人，难以置信地喊道：
“[猎血]！”
猎者协会的发起人之一，无夏城的顶级狩猎者！
罗文扶额，[猎血]从一开始就在站在魔杰克和老妇人视线的死角，默默观察两个人。要不然为什么撞到魔法阵后魔杰克有事，他却没事，因为[猎血]出手帮了他。
老妇人赶紧上楼，想逃离此地，却不料被一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黑猫绊倒了。
黑猫跳到老妇人头上，一掌拍晕她，乖巧地舔了舔脚掌，口吐人言：
“鱼儿来了就别想走喵。”
它转头望向罗文，似笑非笑，表情让人瘆得慌：
“刚刚吓到你了喵。”
见罗文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黑猫决定给罗文一点小提示。
它的毛发下忽地冒出密集的眼裂，遍及全身，连眼睛里也长满了眼睛，所有眼睛齐刷刷瞪向罗文。
打扰了，我知道你是谁了，求你收了神通吧。
罗文两眼紧闭，浑身不适。
[猎血]为罗文介绍道：
“那是对灾局第九部长[多眼猫]，是一只书妖。”
[多眼猫]的身体闪烁了两下，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文字，他举起爪子，和罗文虚空拍了一下手，打招呼：
“你们好哇喵。”
书妖是贵族中的一种，属于信息生物，他们的本体是一本图书，里面记载了收集来的各种各样的信息，这些信息决定了他们的性格和外貌，类似于传说中栖息在书本里的小妖精。
书妖数量稀少，平日鲜少露面，四处游历，用身体记录下世界的信息。罗文还是第一次见到书妖。
对方还是一位管理局的部长，实力恐怕深不可测，至少也是位大司祭。
[多眼猫]一直在用那张猫脸微笑：
“罗文，品可跟我提到过你，她说你想加入对灾局喵。”
[猎血]跟着说：
“他可以帮你写推荐信。”
罗文眼睛一亮，部长的推荐信！
虽然对灾局的办事员实际上就是炮灰，但炮灰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对想入职对灾局的普通非人种和人类而言，首先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就是——怎么得到考试资格。
五大管理局里有四个都是抢手的香饽饽，只有对灾局没几个人愿意去。偏偏五大管理局共用考试名额，罗文无权无财，想拿到名额的难度很高。
所以，想参加对灾局的入职考试，最可行的办法是拿到管理局的部长或者其他实权人物的推荐信。
考试包括考验理论知识的笔试和考验实战经验的复试，两场考试都合格的人经过实习后，才算一位正式的办事员。
“除此以外，我还带来了点能帮你考试的东西喵。”
[多眼猫]两只爪子伸进肚子里，从里面取出一本大部头的书，恐怕有千页厚，然后又是一本，又是一本，又是一本……
七本书叠在一起，比[多眼猫]还高不少，他舔舔爪子，说：
“六本灾害档案加一本无夏城大百科，都是笔试的考试范围喵。”
“只要全部记下来，你笔试肯定没问题喵。”
罗文沉默。这辈子他都没看过这么多页书。
[猎血]双手叉腰，问罗文：
“你念书如何？记忆力好吗？能把这些书全背下来吗？”
当然不好，罗文念的是社区大学，而且没毕业就辍学了。他又不像他姐姐一样优秀，能去藤校读书。
“但你的竞争对手可以。”
[猎血]平静地说：
“他们有的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有的会使用魔法帮助记忆，有的挥金如土，砸钱买炼金物品提升记忆力……”
罗文明白，想成为办事员的人里没有一个弱者。
他想要进入对灾局，就必须有和他们同台竞争的力量。
“但是，”
[猎血]话锋一转，说，
“不必担心笔试，我们可以帮你。”
“这是灾害【梦巢】。”
她拿出一样事物。那是一团羽毛做成的鸟巢，它轻飘飘地浮在[猎血]的掌心，羽毛团通体洁白，有一根五彩的羽毛悬浮在巢的中央，始终没有落下，向四周发出炫目的光，看上去美极了。
“这是价金会的人今天偷偷运来的东西，我们把它抢来了。”
“梦巢能够让使用者与梦界绑定到一起，而梦界是存放着所有人记忆的地方。用了它，你的任何记忆都能随时想起。”
“这七本书你甚至不用看一遍，只需要全部扫上一眼，就等于是借助你的眼睛拍摄了下来。你可以在考试的时候调用出对应的记忆，笔试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罗文瞳孔颤抖，但从中又流露出一丝渴望，他声音沙哑地问：
“那么，代价是什么？”
他不相信这份力量没有代价。
[猎血]知道他一定会用的，怜悯地看着他：
“这项能力本身就是代价。”
“你将再也不会遗忘。自你出生开始，一切享受过的幸福，所有经历过的痛苦，全都会一直留在你的脑子里。”
“幸福容易招来厌倦，但痛苦却永无止境。那些不幸和悲痛会折磨你到永远。你甚至无法变得麻木，因为麻木是遗忘带来的保护。”
“使用过梦巢的人在十年内疯了大半，时间过得越久，积累的噩梦也就越多，你也会越接近疯狂。”
“但是，灾害的力量是无法在无夏城外起效的。如果你承受不住了，你至少还有一条退路，离开这座城市，你就能重新感受到遗忘的美好。”
“我奉劝你好好想想，但我只会为你提供这一种方案。如果你选择放弃，那你只能去自己想办法应付笔试了。”
罗文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朴在熙曾经说过的话：
他已经在这座城市里混了太久的日子。
他始终没能找到救姐姐的办法。
难道真的要在无夏城继续蹉跎人生吗？他还要多久，才能再得到一次这么好的机会？
姐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罗文接过梦巢，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会放弃的！”
豪言壮志说完，他才发现一个问题，问：
“这个怎么使用？”
[猎血]解释道：
“吃下去。”
？
罗文懵了。他看看[猎血]，又看看手中的梦巢，[猎血]不像是在诓他，但.....吃下去？吃掉这团羽毛，这个灾害？
“听说过燕窝吗？你就当和那个差不多吧。”
差很多吧！
[猎血]咬着棒棒糖，懒得跟他废话，一把夺过梦巢，不顾罗文的抵抗，往他嘴里塞。
确认罗文吃掉后，她才拍拍手，说：“口服，入口即化。”
[多眼猫]贼兮兮地笑道：
“粗暴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