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慢慢转西,林辉背着满满一篓子青草推门进院,在他身后,乐宝几个篮子里,也满装青草。
两只大白鹅迈着悠闲的步子,嘎嘎嘎跟在几个孩子身后,昂首挺胸走了进来。
孩子们进院就先喂大黄,喂完大黄,呼啦啦又要往后院去喂鸡和猪。
“小辉,明儿阿奶要去镇上买缝衣线,你同我一道去。”
林辉一怔,待见梁青娥冲他使眼色,他想到什么,眼里迸出惊喜。
上次从镇上回来,阿奶说收完油菜得闲了,还带他去木材铺里见大哥。
他只以为那是阿奶安慰他的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大哥,林辉瞬间精神奕奕。
吃完晚饭,梁青娥借口消食,就出了门。
今儿四月十五,月亮又大又圆,照得天地间明亮又宁静。
河边,有妇人们正在捣洗衣裳,打趣声,玩笑声,浆洗衣裳的水声,颇为热闹。
梁青娥走在河梗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顿觉惬意无比。
“哎,今儿下晌卢元旺满村子借钱,去你家了吗。”
“来了,晦气的很,刚踏进门槛就淌眼抹泪,我男人抹不开面,让我骂出去了,我家里清清静静的,他婆娘又还没死,不知道嚎的哪门子丧。”
“说他婆娘快不行了,得去县城瞧病,卢家是那娘们掌家,偏握着银钱不舍得松手,只闹着卢元旺到处筹钱。”
“赶紧拉倒吧,啥快不行了,今儿做晚饭时,她骂卢元旺那个声气,东地半拉宅子都能听见。”
“咱们住西头,倒是不曾听见,这又是为啥骂卢元旺。”
“还能为啥,催逼着卢元旺弄钱给她看病,仿佛又折腾卖啥,卢元旺不同意,俩人搁家里吵吵。”
梁青娥原本正悠闲散步,听到这儿,脚步就是一顿。
她凝神往下听,就听一个妇人不屑接话。
“卢元旺家里还有啥可卖的,还剩几亩薄田,这要是也卖了,一家子擎等着喝西北风吧………”
“哎,我婆婆说,这女人八成想把大狗子也卖了,这一出出闹的,多像卖二狗子那会儿折腾的事。”
众妇人一听,俱唏嘘不已,纷纷指责起卢元旺不配当亲爹……
卢元旺明知任氏作耗,还跟着纵容卖亲生儿子,在梁青娥这里,他早算不得人了。
见这些人来来回回就是骂卢元旺和任氏,再没旁的新鲜话说。
梁青娥转身就往家走,以防万一,看来明儿得早些去镇上了。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梁青娥没套牛车,随手装两个馒头,细心用布盖好放进篮子,便招呼林辉前往镇上。
乐宝和四壮听闻要去镇上,也想要去凑热闹。
但他俩年纪小,脚程慢,再赶上日头升高,在炽热的大太阳下赶路,梁青娥怕乐宝遭不住。
遂哄道:“乖乖在家待着,你大阿奶昨儿来家,说太爷太奶想你了,你要么去老宅,同太爷太奶唠唠嗑,等阿奶回来,给你们带烧饼吃。”
乐宝的手指揪着衣角,小模样有些纠结,她娘做的烙饼比镇子上的烧饼,可香多了。
但太爷太奶想自个了……
想到太爷太奶眼巴巴盼着自个能去陪他们唠嗑……
乐宝点点头,脆生生道:“行吧,我一会儿去看太爷太奶。”
四壮也赶忙点头:“那阿奶回来时,千万莫要忘了买烧饼。”
梁青娥忍不住笑了:“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陈秋莲看着婆婆和林辉离去的背影,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听到几个四壮吆喝着吃烧饼的欢喜模样,把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烧饼两文一个,按照婆婆往日的行事,家里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有份儿,
家里一共十个孩子,十张烧饼就是二十个铜子。
纯白面七个铜子一斤,三斤面能烙至少二三十个烧饼了。
这么一算,陈秋莲禁不住有些肉疼。
屋檐下,秦兰花扯着四壮的耳朵,小声道:“你阿奶要是真买了烧饼回来,你吃一半就成,剩下的那半,留给你爹,听到了吗。”
老婆子晌午回来,三壮的那个烧饼,肯定是她这个当娘的拿着,她吃一半,给三壮留一半。
四壮的烧饼给男人分一半,男人要是不肯吃,就还是她的。
至于六壮的烧饼……
秦兰花不由皱了皱眉头,这孩子就是个小白眼狼,她啊,不指望这小崽子能孝敬她。
日头爬上三竿还高时,梁青娥带着林辉,终于赶到了镇上。
刚踏入巷子,一股刺鼻的油漆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嗓子眼发紧。
两人来到木材铺门口,只见院子里,几位老师傅带着两个少年,正给打好的棺材刷黑色油漆,刷子与棺木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邦邦邦。”
梁青娥抬手,在敞开的院门上轻叩几下,见院里一众人瞧过来。
朗声道“各位打扰了,我们找大狗子有点事。”
一位老师傅上下打量梁青娥几眼,眉头一拧:“你是大狗子的表姨姥吧。”
“正是我。”
梁青娥一边回应,目光一边在院子里急切扫视,却始终不见大狗子的身影。
“老师傅,大狗子人呢,我这几天打听他家出了些事,想跟孩子透个气。”
“昨儿晚上,大狗子他爹来了,说家里有急事,把大狗子领走了。”
什么,大狗子竟昨儿就被卢元旺领走了。
梁青娥大惊失色。
身旁的林辉一听,脸色瞬间没了血色,声音发颤:“阿奶,大哥不会出啥事儿吧。”
梁青娥忙拍了拍林辉肩膀,继续打听:“老师傅,你知道他爹领他回去是因着啥急事吗。”
这时,一道冷哼声响起:“这儿是木材铺,人家只是送孩子来学手艺,又没卖身给咱们,他亲爹要领人走,咱们哪管得着那么多。”
梁青娥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上次他们来时,冲大狗子动手的洪师傅。
洪师傅满脸不耐烦:“都说了人不在这儿,还不快走。”
梁青娥牵着惶惶不安的林辉离开木材铺。
看着林辉失魂落魄、泪流不止的难过模样,不由叹口气。
昨晚在河边,村里妇人们说起卢元旺,压根就没提他把大狗子从木材铺领回去的事。
要么当时卢元旺还在镇上没回来,要么他根本就没把大狗子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