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意手一晃，杯中的茶差点洒出来。
这微小的动作也没逃过老何的眼睛。
他眯着眼，静静地看着徐如意——她放下了杯子，很刻意地放慢了速度，但，不停眨着的双眼还是展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她在慌什么？
“我爸妈确实资助过一些学生，一些家庭困难无力负担学费的孩子，他们的初心很简单，就是帮忙，就是献爱心，想着一个小小的举动或许可以改变一个孩子的一生，那些人我不认识的，其实我爸妈大部分也都没见过，他们上大学后我爸就停止资助了，后面都慢慢断了联系，有些人会寄明信片来，也有的打过电话来问候，明信片？都在我爸家，嘉园小区，”
徐如意轻描淡写带过，话头便转到了秦关身上，“我爸妈哪能想到，他们资助的某个人以后会出轨，会行凶杀人呢？这是谁都料不到的事，没办法，都是命吧——小梨子！”
她又赶紧喊小梨子。
“瞧你的手脏的，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啦！”
她这是要结束谈话，并且开始“逐客”了。
也正说明，她开始慌了。
有点意思。
老何自然更不会走了，“我正好也饿了，介意我蹭个饭么？”
冯姨见客人留下吃饭，赶紧加了两个菜，正在厨房忙碌。
老何起身，饶有兴致地四处看——这地方他其实已经来过好多次了。
“这房子位置好，闹中取静，套型也好，宽敞明亮，房间格局也好，现在的新房很少有这么大的房间了，”
“这个书房也搬空啦？秦关的物品……”他站在书房门口——书房几乎全空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徐如意脸上。
在一审前，秦关的衣物书籍绝大多数都被徐如意扔在了另外一套毛坯房里，只等着判决下来，一锤定音后，彻底焚毁。
她不想看见那个人的东西。
她要把他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
“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家中也没什么亲人，刚好我要卖房，我自己的衣物腾空了，他的自然也不能留，暂时搬走了，你们说什么时候可以处理我就烧了它。”
徐如意一边拉着孩子洗手一边说，回答得很自然，很诚恳。
带几分无奈，几分难受，几分憎恶和绝情——小智说，这才是一个遭遇背叛的妻子该有的状态。
“确实，房子要卖，东西自然要搬空才行，”
老何点头，表示认可。
他从书房门口走过来，站在卫生间门口，嘴里还在闲聊，“几个月前我也经手一个跟你们差不多的案子，事主跟你年龄相仿，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案子也简单，丈夫出轨，为了情人冲动杀人，把情人的丈夫给捅了，一审判了十七年，”
他像是在闲聊。
“那妻子回家，自然也是离婚，处理房产，那天刚好我在附近，去了她家一趟，我就看到她把丈夫的衣服撕碎，剪破，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又坐在地上哭，哭得那真是伤心难过啊，”
徐如意在给女儿洗手，水哗哗流着，她低着头，但注意力已然全在老何的话上，小梨子的袖子湿了她也没察觉。
老何只瞥一眼，就将这个细节收在眼底。
“不过，哭归哭，闹归闹，最后，她还是把丈夫的东西收好了，打包送到了老房子里，她说，没办法做绝，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毕竟还有两个孩子，我现在都记得她平静后的样子，看着窗外，说，他总归要回来的，总归是孩子的爸爸，”
老何说着，笑了笑，“我觉得，这相同的事件里，对犯错的丈夫，你比她要恨得多。”
他果然不是来蹭饭的。
“你比她恨得多”，这句话一出口，徐如意心头就咯噔一下。
他是来探测她的。
探测她对秦关的恨，是否超过一个遭遇背叛的妻子该有的尺度。
自然是早超了，她不仅要烧毁他的衣物书籍，她恨不能烧死他！
水仍在流，冰凉的水一点点压下她心头浮起的恨意。
她抬起头，凄然一笑，“恨，我肯定恨啊，我爸妈对他那么好，他还背叛婚姻，背叛我……我从小到大，以为世间一切美好，从来没想过，人还可以这样……”
这也是小智教她说的——她从出生就顺风顺水，受到背叛会比别人更为憎恨一些，也属正常，在老何面前，多说说自己的感受，委屈，更容易引起对方的同情。
毕竟，对方有个境况相似的妻妹。
“是的，你打小顺利，生活安定，”老何果然触景生情，一声叹息，不再说话，而是大步踱回餐桌旁。
冯姨正在端菜。
他的目光转到冯姨身上，突然一亮，“咦，冯姨，你的手破了，刚刚破的？切到了？怎么？你紧张啊？”
冯姨确实紧张了。
她在厨房切水果，耳朵全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对话，心思不在刀上，手指头便不小心被切到了。
“厨房干活的人，难免的，没事，”冯姨若无其事地笑笑，“今天不知道何队来，没有备什么菜，我厨艺也不好，何队将就吃啊。”
冯姨说着，就要退回厨房，“还有一个汤，我去看看……”
“冯姨，你的儿子小智相当不错呢，”老何坐下来，只一句话，就把冯姨的脚步拽住了。
“我跟他聊过几次，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聪明，上进，他最好的一门课是数学，你知道吗？一般数学好的孩子，逻辑推理的能力都很强。”
冯姨不动，徐如意也不动。
老何却拿起一个小橘子剥开，仿佛一个老朋友般轻松自如，“这逻辑推理能力强的孩子，往往考虑事情十分周到，细密，很多看起来完美的高智商犯案，几乎都是这类人做下的。”
“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啊，”老何看着一旁愣神僵直的徐如意和冯姨，“他上回过来，去拜祭了你爸妈，也去了嘉园小区对吧，徐如意，有空吗？吃完饭带我去一趟嘉园小区？”
徐如意只能点头——她其实完全猜不透，这个人的真实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