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牢出来之后,小树蹦蹦跳跳地牵着父亲的手,显然心情不错。
“爹爹,大块头让我跟你道歉,说他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的,他回家以后会做个好人,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吧。”
滕梓荆摸了摸小树的头没有说话,想起刚才监牢发生的一幕,还觉得十分不解。
他是知道玉燕的计划的,却没想到小树和程巨树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孽缘。
正当他想着何时才能支走小树,给玉燕腾出空间时,回首却发现她人已经不见了。
滕梓荆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撤退放弃了计划,也不敢擅自妄为,给程巨树解毒之后便离开了。
“你的恩情,程巨树记下了,如有来日,必当奉还。”
滕梓荆没有理会程巨树,以德报怨并不是他的个性。
只是看着这凶汉和小树说话时那小心翼翼,语气轻柔,生怕吓到他的样子,心中还是不免有一丝感慨。
程巨树不过是一把刀,他对着一把刀复仇,没有任何意义。
而此时不解玉燕为何突然收手的不止滕梓荆,还有她自己。
她甚至都已经将那药丸混入了食物中,准备通过小树的手,喂到对他毫无防备的程巨树嘴里。
可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相谈甚欢的模样,玉燕突然退缩了。
她不是一个好人,但起码还是个人。
她不能让一个生来孤僻的人死于自己唯一的光芒,也不能让一个孩子亲手杀死他的朋友。
利用程巨树重创北齐的确是很爽,但除了让她能够报复出气之外,带不来任何好处。
可她若是这么做了,却相当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最后一丝人性。
就连程巨树那样的人,都会珍惜自己所遇到的善意和温暖,她不能连程巨树都不如。
之后的事情,便在于玉燕无关了,鉴察院看穿了北齐军方的阴谋也好,上当也罢,总归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轮不到她操心。
倒是范闲,身体刚好一点就闹着要去抓司理理,却被滕梓荆一把按了回去。
“你还是在家消停待着吧,你当鉴察院的人是吃干饭的不成,你不会以为你那点本事,可以比得上鉴察院那些经验丰富的密探吧。”
范闲不服气道:“我不是不相信他们的本事,而是不相信他们的立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像对待程巨树那样暗中放水,又或是受了幕后主使的好处,把司理理偷偷放回去,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玉燕轻笑道:“若真是如此,你就更抓不到司理理了。左右这个案子扣在鉴察院头上,若是处理不当,他们自己也要吃瓜落,你何必费那份心?”
范闲愈发不甘。
“那这件事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了,由得幕后黑手继续逍遥法外?朱格他们可以把程巨树当做一个交易,我不可以,若是没有人愿意去查真相,那我就亲自去查!”
“你再继续查下去,只会害死更多无辜之人!况且就算你查到真相又怎么样,不管幕后之人是北齐皇室也好,太子二皇子也好,你能将他们绳之以法吗?”
玉燕实在是不想跟他讲道理,反正讲了范闲也只会找出一万个理由来反驳他,和这种人打嘴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可这世上就没有道理可言了吗?程巨树当街杀人,还能被当做一个交易就这样放走,难道我和滕梓荆的两条命,就这样不值钱吗?”
玉燕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和天下大势,两国争斗比起来,你们两个的性命,根本无关紧要。”
范闲被她这句话哽住,他转头看向滕梓荆,试图寻求一丝共鸣,却发现他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见此情形,范闲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悲凉之感,仿佛被世界遗弃,孤独无比。
“你们口口声声以大局为重,但牺牲人命、牺牲公理所换取的大局,真的有意义吗?这样的世界,充满了虚伪与冷酷。
最可悲的,不是世界觉得我们无关紧要,而是连我们自己都开始认同这种观念。这样的世界,我不喜欢。”
玉燕看着他脸上那忧郁的神色,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算个der啊,你的喜欢,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在意好不好。你嘴上说着意义,可你在这里伤春悲秋,除了让自己更痛苦以外,还有什么意义。
你要么选择认清现实,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要么就拿出勇气,想办法改变一切,在这里跟我们叽叽歪歪的,又有什么意思?”
玉燕是真的很失望,她曾经对范闲人人平等的观念深感惊艳,她以为他身处特权阶级,却还能坚守这样的思想,实属难得。
然而时间证明,他的口号喊得响亮,实际行动却寥寥无几,可谓是一无是处。
她想起叶轻眉,至少她能将观念化为行动,将鉴察院的石碑立为标志。
而范闲呢?除了那一句“我不喜欢”,便再无下文,毫无实际意义。
滕梓荆看他们姐弟不欢而散,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跟着玉燕而去了。
“主人,大公子他就是发发牢骚,你不必放在心上。”
玉燕叹了口气。“是我对他期望过高,怪不得他,毕竟百家争鸣,可唯有一个商君。”
“商君?那是何人?”
玉燕难得有了些倾诉欲,眼神闪烁着少见的热烈与崇敬:
“那是我的偶像。他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国士,不畏强权,坚定不移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他并没有空泛宣扬人人平等的理念,而是通过实际行动,提倡‘贵庶同罪’,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改变了一国的命运,为无数百姓谋福利。真正做到了把这个世界,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在范闲用那些来自现代的故事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来处的时候,玉燕也在默写。
不过范闲默写的是《红楼》,而她默写的,是《商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