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是,同明玉想的一样。
柳月冬风一杯酒,宫廷夜雨十年灯,转瞬间已然过去五年,前朝后宫一片祥和,民间百姓安居乐业。
时年,康熙五十三年,冬。
一个平平无奇的大朝会,却都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接到突发消息,让去太和殿集结,所有大小王们一愣,大臣们同样懵逼,万岁爷上朝一般都是在乾清宫前御门听政来着,今日怎的突然变了风向?
大家不理解,但是得接受,一路走去,有些个脑子灵活的已经开始不停思考起来,没什么重大庆典,或是命将出征,也并非万寿,元旦,冬至三大节,怎么就去那儿了?
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儿要宣布?
有同款猜测的千年王八老油条开始偷偷摸摸瞥向太子,要说起来,太子今年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万岁爷终于要看不下去,给儿子换个地方住了?
想着想着,某些人老脸一红,激动的心,颤抖的手,频频朝着太子瞅去,一眼又一眼,好不羞涩。
对此,胤礽也有猜测,皇阿玛这几日同他对弈的时候竟偶有走神之态,似乎藏着心事,这真是天下奇闻,他不理解,但尊重。
也是难为老头子了,到了如今的年纪才开始老来烦恼,伤害多多。
过了太和门,便是太和殿广场,红墙,黄瓦,朱筑,灰地,金銮殿内更是七彩斑斓,宏阔博大,像极了一幅美轮美奂的油画,彼时的太子党个个精神抖擞,站得那叫一个井然有序,小手搓来搓去,突然觉得今年的冬天都不是很冷了。
当然,也有一些面色不大好的就是了,野心这玩意儿,是个男人都有,更何况那些个生来尊贵的凤子龙孙呢。
许是今日有些与众不同,万岁爷出来的时间都要稍稍晚些,亦或者是大家心中迫切所以觉得慢,好在没过多久,侧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众大臣们目不斜视,余光乱飞。
康熙在一堆人的围护下走出来,脚步稳当的上了高台,坐下时御前总管李德全有力的声音传来:“上朝!”。
所有人立马跪地,高声呼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烨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的俯瞰下边乌泱泱一群人了,放眼望去,金銮殿内留下的都是重臣,要臣,广场前亦然排排列着许多能臣。
这是他的臣下们,再外推一些,那会有他的子民。
奋斗一生,江山得以稳固,他不累,还能再干十来年,可也够了。
玄烨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依旧宽大厚实,是这样的健康,不经意间又抚上两侧的龙椅扶手,他想着,这是他很小便开始熟悉的触感,时至今日,却突然觉得有些冰冷。
回顾当年,他八岁登基,十四亲政,十六岁捕了鳌拜,二十八岁历时八年平定三藩,三十岁收了台湾,之后的雅克萨自卫战,亲征噶尔部,大大小小的战役何其之多。
他永停圈地,奖励垦荒,蠲免钱粮,额外添丁永不加赋,任用贤臣,兴修水利,治理黄河,苦研儒学,篆修史书典籍。
到了现在,要问他还有什么遗憾,是否真的乐意就此放下,他心底深处其实是不愿意的,可不知怎的,每每同太子对弈之时,冥冥中有个声音却总在提醒他,到此为止便好,有些东西捏得越久,便越难以脱手。
除此之外,他也隐隐有所察觉,自己这些年来对朝政的敏锐度是有所降低的,比不得当年那般杀伐果决,转而多了几分仁儒,不是不好,却容易失了力度,滋生腐败。
回神后再一次扫过下边仍然一声不吭的排排官帽,打量了一眼又一眼,最终停留在一抹明黄蟒袍上,最终定了定心,缓缓开口:
“平身”。
随着那道身形直立,康熙脑子里飘过另一抹浅紫色的娇小影子,夫妻俩似乎都比较偏爱淡色系服饰,总不喜欢这般华丽明艳的色泽,一如他俩的性子,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可又能因彼此而多了些烟火人间气。
起身后的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一个壮汉敢开口说话,康熙也沉默着闭上眼,直到李德全宣读禅让圣旨,除开前面一堆的废话,在内场的外场的都只听到了断断续续几重点:
“朕之二子,胤礽……今,禅位于太子,万望其严己律身……为后世千秋,文治武功,平四海,定天下,福万民!”。
别说其他人,胤礽自己也狠狠愣了一瞬,尤其在旨意宣告完毕的时候,他可以很明显的察觉到身体骤然轻了许多,那股压在灵魂深处的气流似乎突然间消散,由内而外的舒缓开来。
他忍不住抬头,对上高台上的一双眼睛,熟悉……而陌生,是不甘,不舍,亦或还有一丝压抑得深不见底的悔意,但更多的,却是释然,欣慰,以及期许。
那是他的皇父。
父子俩不近不远的看着对方,只一刹的功夫,总也觉得过了许久一般。
反应过来的大臣和一众兄弟们:
“臣等参见太上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大臣:“微臣参见太上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万岁的声音震彻金銮殿,对外传播,久久不息,冬季严寒之日,紫禁城却刮来一阵阵带着暖意的风。
~
东宫,收到消息的明玉顿了一秒,随即继续同儿子对弈,只是画风不太对,才放下的棋子又收了回来。
无数次被悔棋的弘煜:“……额娘,下棋不悔真君子”。
明玉表示:“你老娘是女子,快下,别磨磨蹭蹭的”。
节操那玩意儿她何时有过,同万岁爷下她都要想方设法偷两个子儿呢,小屁孩儿算啥。
算寂寞。
十几岁的弘煜:“……额娘,您这样欺负儿子,好像不太好”。
说是这样说,却也听话的继续着不敢扫对面人的兴。
而一直不错眼盯着棋盘的明玉却骤然撸起袖子,眼冒绿光,仿佛看见了什么,大手一挥,她似乎要赢了,毫不犹豫走了一步后,这样的想法愈发强烈,她觉得自己现在强的可怕,催促着对面:
“快快,到你了,废话真多,也不知到底随了谁了,你阿妈可安静了”,估计是皇阿玛,他老人家话挺多,尤其近几年来,愈发多。
尴尬的紫璇:“……”,太子妃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哈。
同款尴尬的紫穗:“……”,果然她是随了主子,直言直语。
面不改色的泡沫:“……”,小场面,多少次了都,边上这俩人是还没习惯呢?
弘煜摸着头,感觉有点偏头痛,但聪明的选择了闭嘴,若是招惹额娘不开心了,他很可能会被混合双打:“……额娘说的对,儿子会改的”。
说着很有眼色的自己跳进坑里,顺便把泥土堆盖上,生怕对方赢不了,还额外停留了好一会儿,算是提示,而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明玉以一子的棋面险胜,一时间嘚瑟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当然,她也没忘学着胤礽同皇阿玛对弈时的姿态,谦虚一二:“……儿子,这玩意儿得看天赋,你也别灰心,早晚你能有翻身的时候”。
没天赋的弘煜,面无表情保持着面瘫,嘴巴继续窝窝囊囊的附和:“……额娘说的对,儿子会加紧练习,争取早日能在您和皇父手下……逃生。
明玉笑眯眯的正要点头,陡然又顿住:“……”,逃生?怎么这个词儿是这样用的吗?
冥想之际,门口处瞟过来一道熟悉的目光,母子俩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调转头看去,儿子弘煜也跟着掉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