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冬天总是迫不及待地提前降临,寒露时节竟已飘起纷纷扬扬的小雪。
闻舟紧紧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心下的愁绪如这漫天飞雪一般,纷繁而又绵长。
这些日子,高句丽就像个缩头乌龟,闭门不出,那无赖的模样着实让人烦躁不堪。还有三个月就值新岁了,阿姊成亲之际,他们怕是无法赶回去,实在是令人惋惜。
“世子!”
吴泾不是很理解这些文人墨客的做法,又没有战事,大冷天的上城楼做什么?
闻舟默默地将手背在身后,感受着披风内里的暖意,清冷的声音就如同小小的雪花片落在脸颊上一般:“何事?”
“顾宜之捡了一个人回来,请您过去查验!”
闻舟听闻此言,原本平静如水的面庞上,眉宇间渐渐爬上一丝忧虑之色。平白无故地捡到一个人,在如今这种局势之下,这绝非是什么好事。
“走,去看看。”闻舟微微颔首,示意吴泾带路,步履匆匆地向着关押那人的营帐走去。
原来,顾宜之今日奉命前去查验地形。
由于大军长期驻扎于此地,粮草军需的损耗日益增多。而眼看着冬日初临,大雪即将封路,如果不能趁此机会备足军需物资,后果不堪设想。
岂料,就在顾宜之返回营地的途中,竟然意外地捡到一个人。
“他身上的衣物显然就是高句丽氏人。”公羊婧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听到这话,顾宜之瞪大了眼睛,满脸狐疑地凑上前去,将那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仔细端详了一遍,嘴里嘟囔着:“你怎么看出来的?”
荆鱼走上前来,轻轻地抬起那个男人的手腕,指着其腕处衣服上的花纹解释道:“你瞧他这腕处衣服上的花纹,乃是高句丽氏特有的图案和纹路,与我们中原服饰有着明显的区别。”
荆鱼的话音刚落,还没等顾宜之点头表示认同,闻舟的声音便传来:“既然阿鱼能够一眼看出此人身份,直接将他赶出营地便是,又何必特意请我过来?”
荆鱼很少见闻舟这般样子,一时被唬住了:“公子……”
闻舟瞧着荆鱼的这副样子,心里止不住的翻滚沸腾。
真是可爱——
闻舟轻咳两声咽下满腔笑意:“不逗你了,阿鱼准备如何处置?”
荆鱼正正神色,长舒一口,原是吓唬她的。
闻舟眼睛都不转一下的盯着,只觉世上阿鱼是最可爱的。
公羊婧不用猜,端看闻舟的模样,她就知道闻舟心里是如何想的。
无非就是阿鱼好可爱,阿鱼好漂亮,阿鱼好厉害巴拉巴拉的。
“先压下去吧,说不定能为我们所用。”
“好,你做主就好。”
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顾宜之瞧着这个向来都冷言厉色不会说话的闻世子竟有如此模样。
先是故意不满逗弄老大,又是轻言细语的哄老大,就真的很无语。
还什么你做主就好~
顾宜之发誓!他只听他阿耶这么跟他阿娘说过!!
咦惹~
不对劲儿,太不对劲了!
顾宜之打量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明显了,甚至烧的闻舟脸疼。
那又怎样呢?
先前是他太过温水煮青蛙,阿鱼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得努力努力才是。
闻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注视着荆鱼,试图从她脸上发现什么不一样的神色,可注定是要让他失望的,荆鱼一脸正气,没有任何的异样。
荆鱼觉得气氛很是怪异,怎得一个个的都盯着她瞧。
不过,好在挞拔旖带着风响进来了。
“单于!”
“将军!”
风响这个小姑娘啊,前些日子还瘦瘦小小的,现在瞧着倒是陡然长高不少。
“有事嘛?”
荆鱼看着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动作,哪能不清楚。
风响嗫嚅半天,小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个一二三来。
“旖娘子,你来说。”
挞拔旖上前一步,抱拳禀明:“单于,小风响想上阵杀敌!”
顾宜之忽的从一旁冒出来:“不是吧妹妹?你这年龄有点小吧?!”
说着竟还用手去量风响身高,风响本就厌恶男人的靠近,想杀人的眼神就没停过,还是挞拔旖将顾宜之往一旁撵了撵。
荆鱼的视线慢慢转移到风响的身上,虽说高出一截,可那小身板看起来还是摇摇欲坠的。
荆鱼和风响对视许久,开口说道:“战场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你可做好准备了?”
风响目光坚定:“我知道,可是当我加入赤鲤队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荆鱼眼里满满都是欣赏和骄傲,就如同看着自己家的孩子一般。
荆鱼一时的默不作声让风响很是紧张,她不住的紧紧拳头,抬起倔强的小脸:“将军!我想向您一样!去帮助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荆鱼一惊,她似乎看到刚上战场的自己。
荆鱼拍了拍风响的肩膀:“我答应你!但你要记住,上了战场,就要有死的准备。”
风响眼中闪烁着泪光,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眸中的光芒:“多谢将军!我一定会奋勇杀敌,不辜负您的期望!”
荆鱼微微点头:“嗯,从明日起,就加强训练吧!”
风响退下后,公羊婧担忧地看着荆鱼,“让小风响上战场,真的可以吗?她还只是个孩子。”
荆鱼笑了笑,安慰道:“阿婧忘了?你初见我时,同她一般大。”
“可……”
闻舟幽幽道:“是啊!威武的很呢,砍了蒙克亚的人头呢!”
荆鱼有些理亏,虽说她不后悔,可导致自己受伤,让大家担心了很长时间便是自己的不对了,合该有更好的办法的。
公羊婧不禁捂嘴偷笑。
好在闻舟又不会抓住她的小辫子不放,修长的手端着雪白的茶杯,一对到分不清那个更白些:“风响虽是个孩子,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勇气和决心,却是不必忧心。”
挞拔旖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荆鱼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
翌日一早,就有小卒来回话说是昨日顾将军捡的异氏族人醒了。
荆鱼、闻舟和公羊婧一同踏入营帐之内,视线瞬间被躺在榻上的异人男子所吸引。
只见这男子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可言,原本应该明亮有神的双眼此刻却是迷离恍惚,仿佛失去了焦距一般。
公羊婧轻步走上前,伸出玉手轻轻搭在了男子的手腕处,仔细地探查着他的脉象。
片刻之后,她转过头来,对着荆鱼轻声说道:“脉象平稳,看来已无大碍了。”
荆鱼微微点头,表示认可,随即目光转向那仍处于虚弱状态的男子,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为何会晕倒在这荒郊野外之地呢?”
男子费力地抬起头,用微弱而又略带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我叫陆尘......家中世代经营药铺生意,阿耶让我出门游历一番,增长见识。怎料途中竟遭遇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土匪,他们二话不说便冲上来打劫。我的那些同伴们无一幸免,全都惨遭杀害,只有我拼尽全力侥幸逃脱,但也因此身负重伤。”
说罢,男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惨状仍然心有余悸。
荆鱼听闻此言,双眸微眯,神色变得越发深沉起来,心中暗自思忖着:药铺......这人都不像是药铺里的。
沉默片刻后,荆鱼再次追问:“你是何地人士?”
男子喘了几口气,缓缓回答道:“在下是荆州人氏。”
站在一旁的闻舟听到这话,不禁略略皱起眉头。
不过,经过一番观察和判断,这男子倒并未说谎。
毕竟荆州与京都相邻,两地之间虽然语言多有相似之处,但终归还是存在一些细微差别的。
荆鱼眯了眯眼,心下有了主意,语气温和地说道:“既然如今你已经无处可去,不妨就暂且留在我们军中吧,正好可以担任军医一职,也好有个安身之所。”
“也好,多谢几位将军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