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淮看着叶溪亭开口:“……你为何会在这。”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人追杀,迫不得已。”
“嗯,我料想也是如此。”姜离淮点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叶溪亭和他聊天感觉十分不顺畅,但又不想感到尴尬,只好没话硬聊:“嗯……今日不是你妹妹的婚礼吗?你带我去疗伤你不送你妹?”
“不必。”姜离淮人耿直话又少,主打一个叶溪亭问一句他回一句。
姜楼春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哥哥,去不去都一样,去了还给人添堵。
后连叶溪亭都无法接话了,就闭嘴跟人走算了。
她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探查地形,想着什么时候守卫松了之后方便逃跑。
“你是想走吗?”
姜离淮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叶溪亭吓了一跳,自己打量的目光这么明显吗?姜离淮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可以带你走。”姜离淮言简意赅。
叶溪亭摇了摇头,还是说道:“算了,我要是从你手上逃脱,你兄长怕是要怪罪你。”
“无妨。”他低声说道。
“……好,明日我就走,你掩护我就好。”叶溪亭推脱不过,只好答应。
“嗯。”姜离淮点了点头。
姜离淮带她到了自己的院子,也喊来了医师。
姜府的医师是个年轻姑娘,她拿着棉布擦拭叶溪亭的伤口,又敷了些草药上去,涂好药膏然后拿纱布缠好。
医师有些埋怨地看着坐在一旁的姜离淮:“哎呀二公子,人家姑娘都受伤了你就不要亲那么狠了,作孽啊。”
此言一出,叶溪亭感觉尴尬到了极点,这简直是当众行刑啊!她埋下头去不再看对方一眼。
背锅的姜离淮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愣了一瞬,耳朵通红。
但他又是个不爱解释的人,就这样默认了。
“好了二公子我走了。”医师提起药箱狡黠地看了一眼叶溪亭。
医师一走,两人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个下午。
叶溪亭随手拿起桌上的兵法开始看,姜离淮也默默擦拭着自己的剑。
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烟火盛放在安京上空。
奢靡的婚宴,她只觉得悲悯。自己的姐姐,一个无辜的人,被卷入皇城纷扰。
“你想去吗?”姜离淮放下被擦拭得蹭亮的利剑,询问道。
叶溪亭也放下了兵书,点了点头:“去啊。”
第一,这气氛确实是太尴尬了,第二,她还能趁机看见姐姐,万一能把她带走就更好了。
姜离淮不爱说话,但两人智商都不差,用眼神也能交流。
叶溪亭戴上了面纱,跟着姜离淮坐马车去了三王府。
她依旧扮演着侍女的职位,一回生二回熟,她跪坐在席位上,为姜离淮倒酒。
姜离淮微微皱了皱眉,用沉郁的嗓音说道:“我不喝酒。”
叶溪亭没看出来,姜离淮是个不喝酒的人。
她刚想给他换一杯茶,就被姜离淮抬手打断了。
“不必,”他说道,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席位,“你坐吧。”
叶溪亭也不推辞,挨着他就坐下了。
昨日的婚宴和今日的婚宴流程几乎一模一样,叶溪亭看得有些无聊。
她眼睛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不过叶玉槿好像没有来前殿,叶溪亭没找到她。
叶溪亭还在想着找什么借口辞别姜离淮去后院看看的时候,就听见他说:
“你去吧。”
叶溪亭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他是怎么猜到她想法这么多次的。
姜离淮神色淡淡的,没有多少表情。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叶溪亭左找右找,终于在一个鱼池边看见了叶玉槿。
她正在投喂鱼食,与前殿热闹的景观格格不入,她的面容在黑暗中妖冶出彩,带着一分狠厉。
木槿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丝毫没有被影响。
叶溪亭以为她要轻生,连忙抱住她:“姐姐,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木槿被她吓了一跳,转身松开了她的手。
“……怎么哪都有你?”木槿刀子嘴豆腐心。
不过看见叶溪亭能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就知道当日叶溪亭没受什么伤。
“我?我来带你回家啊。”叶溪亭拉着她的袖子。
木槿不为所动,她摇了摇头:“走不掉的,这里是沈金池的府邸,你以为这么好逃?”
叶溪亭不管不顾,拉着她就要跑。
“够了溪亭,你放开我。我就是个攀龙附凤之辈,若他能当上皇帝,我再不济也能是个妃位,到时候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你明白吗?”
木槿只能说些话让叶溪亭死心。
让她认为自己的姐姐就是这样一个肮脏且不择手段的人,她才会离开。
“我不信,”叶溪亭摇了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木槿冷笑一声,“在叶府,我这一身病,以前依附爹娘,未来依附你,我这辈子都是个菟丝子,依附谁不是依附?”
叶溪亭也来劲了:“你说什么疯话呢,你今日可以依附他,是因为他对你有情,若日后呢?他不爱了呢?你靠着他的爱而活吗?还是日后靠着一个无辜的孩子?”
“那你们呢?不会有厌我弃我的那一天吗?”木槿反问。
“……姐姐,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永远都可以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你永远可以利用我榨干我。”
叶溪亭说的无比郑重,仿佛在月下许下的一个承诺誓言。
“你说的好听……”木槿还没说完,叶溪亭就扬起了匕首。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叶溪亭的手腕,鲜血洒落在鱼池里,溅起圈圈涟漪。
争抢鱼食的鲤鱼连连离开,一尾鲜红只停留一瞬就离去。
木槿大惊,她连忙扯下衣带,给叶溪亭包扎。
“……姐姐,真的,我没有在说假话。今日带不走你,我死在这里也无妨。”
木槿摇了摇头:“抱歉妹妹,我不会走,也不想走。你快些回家去,你不能死,别再为我停留。”
天色昏暗,残月透过亭下。
木槿松开了她的手:“抱歉溪亭,我不能走。别逼姐姐了,好吗?”
叶溪亭捂着伤口抬眼去看她:“你意已决?”
木槿深吸一口气:“我意已决。”
叶溪亭看着她,突然一笑:“姐姐,若是沈金池死了,你是不是就会不会跟我走了。”
“……你要做什么?”木槿看着叶溪亭的脸。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叶溪亭这样的表情。
鬼魅又嗜血,似乎下一秒就会冲上去杀了沈金池。
“溪亭,不可,”木槿拉住了她,“危险。”
叶溪亭反而摇摇头:“你爱他,我就不杀了他,我会让他做你的禁脔,生生世世,只能和你一人在一起。”
叶溪亭说这话的时候,狂傲又自大,丝毫没有把沈金池这一个劲敌放在心上。
木槿却知道,她没有在说谎。叶溪亭这个人说到做到,她不许下无法实现的承诺。
“姐姐,你要权力,我就往上爬,我也能给你权势,我也能给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你要的,我都能给你。”
叶溪亭握住了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
木槿心中一动,但还是抽出了手。
“……溪亭,你先回家吧。”
她轻声说道,像是诀别。
叶溪亭看着她离开,但没有挽留。
是她还不够强,所以她才留不下任何一个人吗?
她还要怎样做,才能留下他们?
她也不知道。
叶溪亭收拾了收拾了自己凌乱的衣衫,又回到了席位上。
姜离淮依旧坐在那里,他周围仿佛有着一堵厚厚的屏障,世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她回到了姜离淮的身边,端起他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姜离淮什么也没问,为她又倒了一杯。
“谢姜小将军,我以酒代茶,敬你一杯。”叶溪亭笑着,用酒杯碰了碰他的茶碗。
她笑得却如此明媚动人,仿佛世间唯一的一抹春色。
可她明明在哭,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手背上。
姜离淮心中不知哪根弦被触动了,他又一次抬手抹去了她的泪:“你……想哭就哭。”
叶溪亭摇了摇头:“我不想哭,我只是恨我自己,懦弱无能,无能为力。”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沉默地看着她,偶尔为她斟酒。
他与她只有三面之缘,有两次她都在落泪,两次她都在说恨自己。
“……你若不喜,我们就先回府。”姜离淮提议。
“嗯。”叶溪亭点头。
那些爱阿谀奉承的人都没心思去和姜离淮搭话。两人提前离席,也无人在意。
“你今日就在此处休息,明日我送你离开。”姜离淮指了指自己提早喊人吩咐收拾的偏房。
这间屋子在姜离淮院子里,姜塞飞不会过来,叶溪亭不用担心半夜三更姜塞飞前来骚扰。
“谢谢你,不过我想留下来。”叶溪亭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按照习俗,三日后新婚夫妇要回娘家归省,她可以乘机废了沈金池。
她不会杀了他,但她想剜了他的眼。
这样沈金池就与皇位无缘了,姐姐也自然会跟她走的。
姜离淮沉稳的面孔出现一丝波澜。
“你确定?”
叶溪亭点点头:“我确定。”
姜离淮抿了抿唇,说道:“我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无妨。”叶溪亭有得是手段和力气。
姜离淮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
皇宫里。
罗婉清看着失败归来的掌事姑姑,冷笑了一声:“一个小姑娘都抓不住?”
掌事姑姑低下头咬牙道:“奴婢办事不力,还请娘娘责罚。”
“罚你做什么?”罗婉清对着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个宫女连忙去扶起掌事姑姑:“您说这些做什么,谁都有马虎的时候,定是那妮子太狡猾了。”
“哦,对了,昨日沈金池的婚事本宫没去,怎么样?”她漫不经心地问掌事姑姑。
“沈金池只在姜楼春房中待了片刻,就去了那个叫木槿的房里。”
“姜府可知?”
“……目前不知。”
罗婉清笑了笑:“那就让他们知道,这个任务简单吧?”
“是……”掌事姑姑点头,退下去去办事了。
罗婉清换了个姿势,对着另一个宫人问道:“大皇子怎么样了?”
宫人跪下说道:“殿下杀了好几个宫女太监,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
罗婉清啧了一声:“罢了,起轿,去昙雪殿。”
昙雪殿就是沈逸尘住的那个宫殿。原本想着他要与叶溪亭成亲了才想着重新修缮了一下宫殿和匾额。
没想到叶溪亭跑了。
大殿又恢复了昏暗,一盏灯都没有。
罗婉清看着床上抱着被子一动不动的沈逸尘就来气。
“本宫怎么生出了你这样一个蠢笨如猪的儿子!”她使劲戳了戳沈逸尘的额心。
“连个女人都看不住,你明知道她不爱你,你就锁着她拷着她,相处久了,她难道还不会爱你吗?”
沈逸尘什么也听不见,被子上似乎还有她的气息,他只能抓住着一点。
“人都爱强者,等你当了帝王,你还愁找不到她吗?她难道还不会回来吗?”罗婉清一遍一遍说着这些话。
要是沈逸尘真的把自己折磨死了,她就没有筹码了。
“……我知道了。”沈逸尘坐了起来,他头有些晕,撑着床角。
他那一双烟粉色的瞳子打量着自己的锁骨。
那雪白的躯体上,还留有她的吻痕。
“母后,您想要什么我都知道,我会配合您。但请您不要杀了乌侑……我要亲自处置她。”他垂着眼,眼中闪过一道狠厉,却是轻声说道。
罗婉清感动地都要落泪:“母后要是能活捉她,一定将她送给你。”
沈逸尘三日用没有进食的身体颤颤巍巍跪下:“儿臣,谢过母后。”
罗婉清终于正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牵手扶起他时,才第一次发觉他竟如此消瘦。
皇家没有亲情,最亲近的母子,也全是利用。
他一身病体,对母亲无用,自然不会祈求多余的事。
比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