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最南端的采尔玛特滑雪胜地,坐落于马特洪峰山脚下。
连灿从Zermatt小镇出发,搭乘小火车和缆车到山腰,再乘坐吊箱到达山顶。
前夜覆盖的新雪被早起的游客踩出印记,晨光与雪地相映,在空气中晕开清冷的光圈。
连灿全副武装做上雪前的热身,脆亮的电铃打断动作,穿的太厚,费好大劲才从兜里掏出手机。
“小棠,你来了?”连灿戴着防风口罩,说话声音很是沉闷。
此刻正在英国的路小棠,看着面前一摞待处理的材料别提多恼,
“不是,我还处理工作呢。”
下一秒起身走到窗边,眼里带着光芒:“赵嘉明你知道的,他说有个朋友过几天会去瑞士滑雪,也是一个人。”
她忙着询问:“你们要不一起?都是中国人互相能有个照应。”
路小棠本就对放鸽子这事于心有愧,更想有个人陪连灿,做些弥补。
“我让赵嘉明介绍你俩认识做个滑雪搭子,先交换下联系方式?”
连灿看着雪道上等待多时的教练,忙回:“别别别!我一个人好生自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得社交,要老命了…”
“就这样,过几天见!”
电话那头的路小棠听到忙音,只好悻悻作罢。
独立滑完几圈,滑雪教练matti从后方两米处一个压弯滑到连灿身边,雪板在他脚下驰骋,停靠时卷起千层雪。
连灿被吓了一跳,身体一个踉跄,还好matti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才恢复平衡。
matti和她击掌:“Good job,Lian!”
“虽然右手抓握差点儿,但好在手杖的绳圈和厚实的手套可以弥补,照你这样的学习能力,再过几天可以试试红道。”
初出茅庐的连灿被夸的来了兴致,趁着热情又多滑了几圈,直至体力耗尽。
餐厅里人多桌少,有些店还需要提前预约。
连灿饿的四肢发软,去快餐店买了两个高热量汉堡坐在休息区无聊的咀嚼。
一股熟悉的泡面味道蹿进味蕾,抬头一看,是露台边上几个留学生模样的中国人在共享两桶泡面。
连灿看了看手里干瘪的汉堡,觉得更难吃了。
走的时候全飞鸽让她带点速食,她觉得麻烦,便选择轻装上阵。
现在,要是有后悔药,多少钱也愿意花!
冬天的瑞士,日落时间是四点半。
她晚了十分钟到达观景台,等拿起镜头调试好参数,太阳已经隐下去了。
落日结束,童话小镇迎来女巫的暗黑时刻,天色昏沉下悬,游客开始陆续向山下撤离。
“我去,真是倒霉,就差那么一点儿。”连灿眉头锁着,收起镜头戴好手套,心中难掩失落。
“没关系,再等二十分钟你就会看见比夕阳还美的景色。”
一个白人男子操着带口音的英文,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连灿望向说话的人,他早已等待,迎着目光毫不闪躲,整个姿态充满一些白男的谜之自信。
“我叫Kari,注意你很久了,要不要晚上喝一杯?”
他眼窝很深,眼神充满试探,连灿一米六七,站在他身边却显得小巧,得仰着头对话。
她扯了扯嘴角,冻得僵硬的脸上划出一个牵强的弧度,顺便用手把他往旁边一推:“你说的是blue hour?不好意思,你挡着我了。”
连灿越过那个叫Kari的男人,向前几步拉开了距离,寻找最佳观景视角。
错过了日落,当然不能错过夜幕降临前的蓝调时刻,但凡做过一点儿攻略的游客都知道。
时间一点一点消逝,整个小镇被阴郁的蓝色包围,天空如刚扎染出来的布,触手可及。
比起冰岛维克小镇的萧肃凌冽,这里增添了几许温馨。
落日怜悯,在漫长的黑夜来临前为这片陆地提供了诗意的金与蓝。
山脚下的房子里透出暖橘色的灯光,像一个个刚好烤出来的面包,背后的雪山在暗夜庄严伫立,最终隐匿于黑暗。
连灿的忽视似乎完全没影响男人的心情,他拿着咖啡走过去,看起来耐心又绅士。
“我经常来这儿滑雪,对这里非常熟悉,我可以带着你玩,也可以教你,我可不是坏人,只是想交个朋友。”
连灿再次取下手套,小心的拿出相机拍了几张远处的景色,本没打算搭理他,看他自来熟的行为,忍不住多说一句。
“经常来这儿滑雪还一直待在初级雪场,需要分享我的滑雪教练给你吗?”
Kari的眉头皱的与他的眼窝融为一体,脸上青红一片有些窘迫,不过自我调控的能力极佳。
“交个朋友而已,松弛一点儿,难道亚洲人都像你这般严肃?”
连灿在心中轻笑,这才来往几句就上升到地域,不愧是自带优越的老外。
她并不想再跟他掰扯,缓缓抬手把乱发撂到耳后,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在蓝色时刻的末尾发出亮眼微光。
“有人跟我一起来,不需要再交朋友。”
戒指一显,男人索性还有点眼色,立刻变了脸,前一秒还款款的眼神浮露出一丝惋惜。
他摇头道:“年轻漂亮的女人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么早套上戒指。”
连灿很难对一个不熟悉的人露出无语的表情,此刻是真忍不住,默默把手套戴上,眼神告诉他可以滚了。
Kari自知碰了壁,笑着打趣离开:“看来咖啡是喝不成了。”
那人走远以后,连灿才松了口气,想着这戒指也不是一点儿用处没有。
经过一周的训练,连灿换去旁边红道滑雪区域。
适应滑行后难免有点松懈,不像初学那两天,只要穿上装备上雪,精神始终保持高度警惕。
红道的雪场更窄,坡度更大,雪道巨长,但风景好人少。
身边时不时有急速俯冲的人影闪过,留下一阵短暂的风和白茫茫雪影。
matti跟在她身边,一直观察她的动作和行径路线,偶尔帮她正一正位置。
连续三个大坡下行,耳边只有风的声音。
她滑行的稳当,matti便给她自由,离她远了点距离陪护。
不过没稳当多久,连灿就听到身后响起巨大的铲雪声,即便戴着头盔也听的真真切切。
接着就是一卷失控的雪拍打在她整个后背上。
前几天都在初级雪道,大家都像老头遛弯儿似的平和,没见过这样剧烈的突发情况。
连灿晃了晃头,试图把后面人溅在雪镜上的雪甩净,还没来得及想下一步,那人又窜出动静,雪橇连人一起失控前进,铲向前面正常滑行的连灿。
仅仅一瞬,连灿的身体腾空向后重重倒去,天旋地转之时,只看见一个陌生的雪板从她面前一闪而过,接着上半身狠狠扎进坚硬的雪地。
撞他的那人在她这个肉身‘减速带’的庇护下也一并倒下。
意外在电光火石间发生,matti始料未及,吓得心惊胆战。
他急忙上前检查那人的雪板,查看有没有在自己VIp客户的脖子或是身体其他脆弱的地方划伤。
一个月前,附近的高级雪场刚发生过撞击导致死亡的意外事故,致死原因就是后方滑雪者无法控制雪板,割到前面滑雪者的颈动脉,白雪无垠的雪场顿时浸满鲜红。
想到这儿,matti的额间控制不住冒汗,心脏紧缩的厉害,手腕上的运动手表发出心率升高的提醒。
好在,粗略检查后连灿无明显外伤,雪板没有伤人。
matti稍微松了口气,气愤的骂了几句导致这场事故肇事者,把他从连灿身上拨开。
“连,先别动,身上有没有哪里疼痛?”
matti蹲在她旁边,被扒拉开的肇事者跪在雪上往跟前凑,着急的围过去查看情况。
连灿艰难的从雪地撑起上半身,身上全是残雪。
matti取下她的雪镜,清理了她脑袋上的雪。
漫山雪白有些许刺眼,她揉了揉眼睛,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他们都戴着头盔,神色慌张,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什么听不懂的鸟语。
“......”
“这是哪儿?”
“我在哪里?”
连灿看了看周围。
matti和肇事者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应该是母语。
“她不会说英语?”
肇事男人看向matti,他的装扮一看就是她的教练。
matti 一脸恼火的瞪着肇事人:“怎么不会,看这样子是被你撞的不会说,可能失忆了。”
“什么??”
“脑震荡,剧烈撞击,很容易这样。”
matti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判断了个大概,但这次的撞击不轻,到底什么情况,还得具体检查才能最终定论。
matti 解释一番又觉得不吐不快,朝那人厉声埋怨:“你tm怎么滑的!!知道失控,那么远的距离赶紧到防护带缓冲啊,你tm往前铲人,你雪场流氓啊,你的教练没教过你停雪吗!!”
那人低下头露出心虚:“我自学的。”
matti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下次找个教练要么别来,雪场多几个你们这样的人,这雪就不是白色的了。”
说了那人几句,matti看着连灿,再次尝试沟通:“连,知道我是谁吗?我是matti,你的教练。”
“什么教练,我想不起来了。”连灿眼里全是迷茫,想不起具体到这儿的原因,试图站起来看看周围的环境。
“先坐好,不要乱动,等救护的人来。”
matti用手抚上她的肩,试图让她平静一些,万一有内伤,乱动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连灿脑袋一片空白,面前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白人,慌乱无助迅速蔓延全身,把matti的手一把拍开不让他碰自己。
“你们是谁?”
“我怎么来这儿了,这到底是哪里?”
还没等他们回答,连灿一只手摸着胸口开始干呕。
“我想吐...”
说完就扶着旁边的雪地呕起来,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matti焦急的拍她的背,再次拿起专业设备拨打雪场的救援电话,催促他们再快一点。
几分钟后,专业急救人员到场,把连灿抬上担架上稳定好去了山脚下的紧急医务室。
matti跟肇事男人跟随他们到医务室等待后续检查,连灿依然说母语,记不清事情,车轱辘话一遍又一遍。
这里是着名的滑雪胜地,平日里最不缺中国游客,偏偏今天广播寻找半天都寻不来一个会说普通话的人。
“这几天是中国人的春节,他们国家很重视这个节日,好像必须要回家团圆。”
一个值班的医务人员漫不经心的看着手机,页面上正在介绍中国的农历新年,欧洲各地在这段时间也举办了许多庆祝活动。
“难怪,我还以为今天见鬼了呢。”
“她怎么样,就只是失忆没其他问题吧。”肇事男人愧疚的追问检查的医生。
“目前没发现有其他问题,一般这样的失忆会在几个小时后逐渐恢复,当然具体恢复时间要因人而定,一天两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肇事男人一直紧张的躯体终于放松一些。
他回忆刚才失去平衡的瞬间,雪板不受控制的撞向前边的女人,板子从她喉咙几厘米处掠过,那一刻他感觉这辈子完了。
好在,上帝保佑,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低着头,在胸前默默做起祈祷。
两个外国人陪着她在医务室观察两小时,连灿依旧没有恢复记忆的苗头。
黄昏的到来让人情绪越来越敏感,连灿整个人被周遭的陌生和恐惧包裹。
医务人员要准时下班,几人面面相觑,都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对方。
最后,雪场的负责人从她的随身物品里翻看她平日里的联系人,找了最近联系过的号码拨了过去。
如果没人来接,就只好暂时交由雪场或是大使馆了。
好在,电话接通,对面的人会说英语,沟通非常顺利,三十分钟后派人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