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儿不去看胸口那汩汩流血的窟窿，只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来，望着男子道：“又是同一个位置。”
“我知道，你不是他罢……你方才犹豫我便看出来了，他也不会给我时间让我说这么多。我且问你，他现在是死是活？”她又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一幕出乎意料，连知月也有些惊讶，拳头松了紧，紧了松，赤瞳见状欲言又止。男子的表情总算有了一抹人情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几百年前仙逝了。他老人家临终前有嘱托，让我来找你。”这个“我”自然不止一个。
“……死了？那他说了什么？”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夜九儿不可置信地冷笑，低头又看了看血淋淋的胸口，那里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了。
因为她的心早已死了。她仰头望天，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般，突然她疯了似的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道歉有个屁用，有个屁用！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现在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一言不发。
赤瞳大概已经知道事情经过了，见此情形她又忍不住侧目望一眼知月，不冷不热道：“不去救么？”
知月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几分恍惚，回过神来道：“……那一剑已将小夜的内丹贯穿，我救不了她。”
“那……她自己找死，与你无关。”
“这我知道。”
赤瞳闻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听她继续道：“她一早就给自己安排了死期。只是遗憾的是，临死她也没能想起来她到底遗忘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她忘了什么？”
“这不重要。”她说完这句，便上前几步，与男子的距离保持着十米左右，脸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双手环胸道：“上仙，不如帮人帮到底？”
男子听这声音似乎才反应过来，回过头来，望着知月：“猫妖？你就是传闻中的知月本人？”
知月调侃道：“当然，如假包换。不像你们家本尊，这么多分身。所以我只能把你们都叫云谷上仙了。”
“我不与你废话。方才那句让我帮到底，是何意？”
说的好像她很想坐下来，跟他叙叙旧好好聊聊呢。
知月没动，只拿一只眼睛朝夜九儿的方向眨了眨，后者立即会意，神色颇为诧异，而男子则露出些许迷惑的表情，道：“知月，你的眼睛有病么？”
“有病你个大头鬼啊，我看你脑子有病，这么明显。”知月想说这句，憋住了，只道：“除了我们三个人，你觉得我还能让你去救谁？”
“是四个人。”
“……”知月无语后，道：“小瞳不在我们谈话内容里。”
她刚说完，男子便摇了摇头。这一举动插入的莫名其妙，直接让知月看傻了眼，他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随即补充一句道：“我说了，这只狐妖必须死。”
不，你没说过。
知月扶扶额，想到了一句话，但避免他又把重点搞错，言简意赅：“你不救她，你今日就别想走。”
“你威胁我？”
“随便你怎么想。”
男子不屑一顾：“哼，就凭你，威胁不到我。”
他才是那个讲废话最多的人。知月拍了拍手：“那好，不废话了。我们打一场怎么样？”
“你还没威胁到我，我为何要跟你打。这只狐妖的事情我已经解决完了。若你有其他事，我不奉陪。”
“慢着。”知月叫住他，“你以为，仅凭一句对不起，你就能让小夜原谅你？而且，这种事情也得是他本尊亲自来才行，让分身下来，算哪门子的道歉。”
男子听罢，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抱歉，本尊有事来不了。你又不是她，你怎知她原谅不原谅？”
听到前一句，她不置可否，后一句回道：“我是她的朋友。小夜说过，让我帮她重拾当年的记忆，她若是死了，那我这朋友，岂不是太没用了。”
夜九儿爬伏在地上，因为内丹残损严重，耳朵里听到的模模糊糊，意识也似有若无。她冷不防地抬起眼眸，一双妖媚的狐狸眼，其中夹杂着的除了困惑还有几分怨毒，道：“知月，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帮我？就算你能，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无非是多想起几个曾经背叛我的人而已。”
知月却摇头道：“你错了。我帮的不是你，而是小夜。”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就是你眼中的小夜么？”
“你又错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寄生在她身上的毒虫，代表不了她，更不能替她决定她是现在死，还是等想起来一切后，再决定要不要去死。”
夜九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体内的黑气继续作怪，让她不能思考太久，只能不停地抵抗挣扎。
除非她死，黑气会重新寻找下一个宿主。这意味着给知月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让小夜活下来。
“好吧。打一场便打一场，若我输了，会想办法救这狐妖，若你输了，这狐妖便随我处置。如何？”
见他不再废话，知月松了口气，道：“就听上仙的。”
“真是狂妄。”
“彼此彼此！”
知月先出手。
男子眨眼的功夫，便见她薄唇微启，又一个响指，旋即一长剑握在手心，斜指地面。
知月敏捷如豹，身形鬼魅，下一秒便闪到了男子身前，当即挽了几个剑花落在对方身上。
可男子只是捏了一个法诀，周身便散出一道金光护体，轻易抵挡住了前者的进攻，紧接着提剑迎上。
男子看似占了上风，其实还是很吃力的，算是勉强压制，且随着彼此的剑相互碰撞，他的手臂隐隐带了酸痛之感，他不由得蹙眉：他自认手中的剑虽不比他本尊的绝世神剑，但在许多凡人眼里，那也是带着灵力的灵器，其威力丝毫不逊于大部分降妖师手里的剑。可令他感到吃力的，并非是知月的手脚功夫，是她那诡谲的剑。
那把剑不似凡品，其剑身细窄，通体雪光，形状近乎完美，每每挥出一道剑气，便带着极其逼人的寒气，说是凌冽，却在细微之处可见一抹柔和，既有极寒之地的狂风暴雪，亦有春日流水般的温润，几乎是两种不同的剑气相互配合，一攻一守，在知月的招式里发挥出最大威力！
他作为降妖师，本就是修习剑术的，他的剑自有强劲的灵力加持，可对方是妖，使妖力，怎可用剑？可知月不仅使了，还将剑使得优雅大方，让他寻不到一处破绽，只能将其一点一点逼退。
仅过了一会儿，男子既表现出不耐烦和一丝疲倦来，于是再次逼退对方后，口中迅速默念了一段法诀，双手结出一道复杂的印，随之而来的是，无数把金色长剑，像是萤火，凝聚在半空中。
剑尖齐齐对准知月的方向，压迫感爆炸，伴随男子一声喝出，破空之声顿时狂响不止，犹摧枯拉朽之势，势不可挡，一如疾风一般，席卷而来！
知月不消多想，立即使出一招“快刀斩乱麻”破解，唰唰唰……将刺来的金剑尽数劈成了齑粉。过后是漫天金光化为了无数碎屑，绚丽无比。
在飞舞荧光碎屑中，白衣男子的眉毛这才微微一挑，似乎是被什么吸引了，眼底闪过一抹星亮，盯着知月手中的剑，一时忍不住道：“此剑何名？”
知月并不忌讳，抹了一把汗道：“既然上仙这么看好我的剑，那劳烦请记住它的大名。它叫小小。是我最珍贵的存在。”那雪白无瑕的剑身似乎是听见她在唤它的名字，在她手上微微震动。
她不得不以手轻轻安抚，在那双温柔的桃花眼中，语气也变得温柔：“我在呢。”小小这才不动了。
男子意味深长地牵起一边嘴角，竟是笑笑，将剑收了起来。见状，知月不解道：“上仙，我们之间好像还没分出胜负呢，是决定投降不打了吗？”
男子低了低头：“胜负已分，是你赢了。即便我到最后使出全力，也未必是你的对手。”这话不假。如果知月没有那把剑，知月真不是他的对手。
知月有些意外，也将手中的剑收了起来。仔细看去，剑是凭空消失的，就在她的左手无名指的位置，浮现出一枚银色的指环，几秒后指环也消失了。
仙门之中也有这种可以容纳物品的指环，将剑或是其他法器藏在这戒指里，大多为了方便或隐藏用。
知月道：“愿赌服输。你现在，就给我把小夜治好。”
男子却道：“她已经没救了。”一句话让知月的脸黑了下来，他如实道，“你是妖，应该知道内丹毁成这样，就算是我本尊来了，也未必救得回来。何况，她身上还有这么多怨灵在不停侵蚀她。她早晚会因为妖力散尽而死，没人救得了。”
“屁话。”
若不是实在生了气，知月一般很少用这么粗俗的字词，瞳孔立即缩成一条缝，像极了猫的瞳孔，指甲也长了几寸，态度冷硬道：“不管如何，你都必须救她。她若是死了，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我管你是谁的分身，他本尊来了也一样。”
赤瞳感觉她现在像变了一个人，从没见过她这般生气，就为了一个狐狸精，她竟与云谷上神翻脸，只怕人界除了她以外，也没人敢这么做了。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紧张得一场大战再次一触即发的氛围里，男子却挑了挑眉，将手拢进了袖子里，像是在找某样东西，赤瞳以为他很可能是找能救狐狸精的法宝，又或者是别的法宝。
就在他将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时，在场的三人都是一愣，那显然是一个……锄头？没错，就是锄头。
男子的脸色闪过一丝窘迫，然后故作无事地把锄头放回袖子里，随后又摸了摸，掏出一把镰刀。
货真价实的锄头，然后是货真价实的镰刀。赤瞳感觉，这人是个农人，不像是降妖除魔的降妖师。
知月也是这么想的，甚至忍不住调侃道：“那是镰刀？”是她落后了还是怎么了，修仙界流行农具了？
男子又收起镰刀，蹙眉道：“你看错了。那不是镰刀。”
知月道：“那不是镰刀是什么，还有刚才的那锄头。”
男子一时没有办法，叹了口气，道：“是，那是镰刀。”
知月：“……”喂，这家伙怎么回事，能不能正经啊！
男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一样让知月见了，不由得想象着自己撸起袖子，骂他道：“我靠！我忍你很久了，小瞳别拦着我，他今天必须死！”
那是一个苹果，没错。谁也不知道，他找一个苹果做什么？难不成是觉得饿了，想吃个苹果饱腹？
知月觉得这个想法荒唐，冷静下来道：“这是什么神丹妙药？”不过，这么大一颗的药她还是头回见。
“不。”男子似怕她不信，还在上面咬了一大口下来，一面咀嚼，一面解释道：“迷路的时候在附近找到了一棵果树，上面摘的。想吃，已经没了。”
她不想吃好吧！
知月感觉有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只能不停提醒自己，这人怕是有病。哪个正常人会去摘乱葬岗里长出的苹果树上的苹果？！
就在众人无语期间，男子已经吃完两个小苹果了，眼瞅着要再拿出一个时，一个吱吱的声响从他袖子里传出来，他眉头一紧，旋即抖了抖袖子。
那是乾坤袖，与纳戒的作用一样。只是里面掉出的并非苹果，而是一只小狐狸，白色，毛茸茸的。
它嘴里正含着一个苹果，腹部微微隆起，像是在里面吃了个饱，见到男子的反应竟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男子拂袖怒道：“你这只……若不是看在你为我带路的份上，我定要让你魂飞魄散。”
男子话未说完，小狐狸似是注意到了小夜这边的情况，旋即像小猫一样，窜出去，伏在小夜身旁。
知月想了想，止步于此，赤瞳全程都是一副旁观者的表情，男子似乎还在想那些苹果，脸色青白交替。就在这时，小狐狸的身上发生了变化。
那是在化形。由本相变为人形的过程，就叫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