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从宣并没能真送到医院楼下。
电梯门开启,轮椅推出,他们一行人,正与等待电梯的陈松撞在一起。
眼看陈家几人在陈松的领头下,惊喜朝这边走来,陈柏不知为何,反而忽然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
到此为止了吧。
他不用回头,都可以想象得到某些人的小人得志嘴脸。
怕是巴不得自己赶紧走。
然而,即使如此想着,双眼却很诚实地,下意识看向了身侧青年。
半分钟前,刚刚进入电梯的时候,青年忽然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一侧。
似乎提供安抚,又像是欲言又止。
但到了现在,也只是沉默……让他忐忑的沉默。
恰好,青年此时也在低头看来。
短暂的对视之后,张从宣垂下眼眸,收回了自己的手。
但随即便转到侧方,弯腰给轮椅上的人整理了一下衣领,连最上面的一颗衣扣都细致系好,又将挡风的外套拢得严实了些。
等收回手,重新站直的时候,陈家人已到了近前。
于是他看着眼前的“陈柏”,只最后再补了一句:“……保重。”
陈柏没有回应。
短短两个字,并没能将他的烦躁安抚下去。
但,即使还想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也都成了憋闷的无言。
而对上他愈发阴沉脸色的陈松,更是都要被看的出汗。
急忙快步上前,跟青年诚恳道谢。
更小声告知,已经在陈家各个盘口,都把对张世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的悬赏脸挂了出去,作为合作的诚意。
以及,作为答谢的酬金,已经打到了店长的私人账户上。
客气应酬一番后,陈松暗自松一口气,就准备推着自家老大离开。
冷不丁陈柏突然回头。
目光准确略过人群,定定落在了青年的身上,嗓音低哑。
“……你那家专接麻烦事的侦探社,当真是归张三所有?”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个询问。
猝不及防之外,张从宣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古怪。
他第一次去京城,不就是跟陈家合作么,当时“张三”还没出现,陈松肯定知道自己真实名字啊。
但,再看了眼旁边同样显出茫然的陈松,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因为之前告知的是假名,所以至今耿耿于怀吗?
还真是属于陈皮本人特有的性格展露。
“……张从宣,”啼笑皆非的无奈中,他还是认真介绍了一遍,“双人从,宣告的宣。”
“我的真名。”
陈柏终于略微舒服了一些。
……
很快,陈家一行人已经走出了医院大门。
青年却仍远远眺望着,若有所思。
张海楼忍不住上前,拉住人袖子提醒回神:“老板,咱们也上去吧,等会还得赶下午的飞机呢。”
张从宣点头。
电梯间还有旁人一起,于是一路上,只说些收拾行李和回去后的杂谈。
直到重新回到病房,青年却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家店员之一,猝然发问。
“海客,陈皮的面具是你做的?”
刚刚近距离帮陈柏整理衣领,他顺势就确认了易容面具的存在。
连手法都很眼熟。
毫无准备地突然袭击,张海客当真慌了一瞬:“是,不过……”
没等他抛出准备好的理由,张从宣已然颔首,转而扫视了一圈众人。
“看来,陈皮的身份,你们都是知情人?”
他语气和眼睛很平静,仿佛已经提前知晓了会得到的答案。
这下,连张起灵都心下一紧了。
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青年的肩侧,轻声开口:“抱歉……”
他没有辩解更多,直接放低了姿态。
眼见情势不妙,张海楼借着身后的推力,纵身扑过去,利落滑坐在地,顺势抱住了青年的腰身。
“老板!”
行云流水地摆好姿势,他随即凄楚仰头,神情委屈却语速极快地开口,瞬间将前因后果倒了个干净。
“陈皮那个面具,本来他就一直戴着啊,只是在打斗中损坏暴露,这不是为了给送到医院救命,才不得不给他临时补了张好脸嘛。另外陈柏那张脸您也认识,我们这不是想着,熟人相见好说话么?”
“对了,您还没说,怎么突然就认识陈皮了呢?到杭城之后,您也没见过他本人吧?”
而在小张哥不动声色吸气开口的瞬间,张海侠已经默默松开了方才紧急推人出去的那只手,深藏功与名。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张海楼来比较合适。
一长串话下来,他眼睁睁看着,青年的神情略微缓和几分。
“……据陈皮昨天所说,他好像见过之前的我,大概是因此,今天摸骨发现他年龄不对的瞬间,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并跟他对应上了。”
说着,张从宣略微叹了口气。
小张哥的解释有理有据,既然事出有因,他原本被隐瞒在外的一丝火气也就很快消散。
但,即使事出有因……最好还是下不为例。
并没在此过多纠缠,表明自己的态度过后,青年很快转到了正题。
“……既然如此,张世是张家人的可能倒是变大了。”
“但在并非给陈皮赋纹的情况下,凭借人力帮人逆转青春,这个张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换尸草的效果吗?”
说起来,黑瞎子又是怎么做到,生生活成个老妖怪的呢。
看了眼手机,张从宣遗憾确认,现在还是没收到黑瞎子的回讯。
电话也仍旧打不通。
他陷入专心致志的思考,没留神几人纷纷投来了视线。
张海侠眨了下眼,并没指出这番话中的异样。
一般的赋纹仪式,虽然有改造体质、维持外貌的效果,但也做不到让年老之人返老还童。
而不一般的赋纹仪式,又怎么是一般族人接触得到呢?
在场除老师之外的四人里,恐怕也就他和族长知情了。
而张起灵在一阵沉默后,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青铜门。”
张海客点点头,接话道:“陈皮自己,显然并没在清醒时候去过,否则也不会被那个张世利用门口陷阱所害。”
“但他若真对对方信任有加,是无意识状态下被人带进去的呢?”
这……倒的确是一种可能。
但都说了是无意识状态,哪怕去问陈皮本人,想来也问不出什么。
左思右想,几人还是暂时保留了这条思路。
“……算了,咱们先回店里休整一下,然后接着按西王母玉印的方向查。”张从宣最终拍板。
在此之前,还要先从京城转个场。
就通讯断联的情况,他觉得,有必要把黑瞎子留下的那东西取到手里。
也希望,黑瞎子的信任值,当真能跟他嘴里的“指鹿为马”一样程度牢固。
……
仍是民国七年。
距离长沙一段距离外的密林之中,没跟众人一起围观燃起的火焰,张从宣独自离开人群,走出了一段距离。
出于他一路上表现出的武力值,也没人来不长眼地阻拦。
于是,顺利找了一个僻静处后,青年从怀里摸出瓷瓶。
拔开密封塞,他并没有将瓶中之物倒出,而是挽起袖子,在小臂一侧用刀尖轻轻划破了一个小伤口。
鲜血沁出,很快落入瓶中。
只眨眼功夫,倏忽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