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儿见龙椿走了神,立刻就将糖画儿抢了回来,又叽叽喳喳道。
“阿姐你真的是!自己想吃又不好意思买!我买了你又抢!你臊不臊呀!我那糖葫芦头都没了!就是你吃的!”
龙椿撇嘴:“小黄吃的”
小柳儿气鼓鼓的:“俊铭哥才不会呢!”
黄俊铭低头端着茶杯笑,丝毫不做辩解。
约莫一刻钟后,年夜饭就被一众侍应端上了桌。
眼下这个时节,物资并不丰富。
是以即便柏雨山花了大价钱,但餐馆里的年夜饭,也还是很难讲究的起来。
此刻,席面上只上了些寻常鸡鸭鱼肉。
但又因为是年饭的关系,便特意加了一道讨口彩的四喜丸子。
龙椿看着那道四喜丸子,心下觉得寒酸,便道:“再多加一盘丸子,人多,就这么四个丸子,一人一个都不够分的”
侍应听了这话赶忙点点头下去准备,而坐在龙椿下首的柏雨山却有些不自在了。
他解释道:“阿姐,今年不比往常......”
龙椿摇摇头:“知道,没有怪你的意思,眼下这么个形势,有的吃不错了,神仙庙里的孩子都安顿好了吗?”
黄俊铭闻言点头:“都好了的,还是照往年买了活猪活羊,请了人烧大锅饭,这会儿应该已经吃上了”
龙椿点头:“好,那咱们也吃”
席间,饭桌上的气氛并不热络。
龙椿有些沉默的给小柳儿和金雁儿夹了些菜,而后又对着侍应叫了酒。
孟璇抬眼看向龙椿,只问:“阿姐怎么想起来喝酒了?”
龙椿轻笑:“少喝一点不打紧”
侍应将酒送来的时候,柏雨山便搁下筷子,起身给龙椿斟了酒。
龙椿也不说话,只是一口气喝了三杯。
酒杯落下时,桌上众人都看出龙椿不对劲了。
龙椿也不藏着掖着,只吩咐小柳儿给大家都倒了一杯酒,而后才道。
“今年年一过,我就打算到西安去了”
孟璇本以为龙椿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不想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笑起来,只道:“好啊,反正我在西安的房子也大,阿姐去了想怎么住怎么住”
龙椿笑着垂下眼,指尖摩挲着刚摘下来的虎头帽,轻声道。
“我一个人去西安,你们要往香港去”
话音落下,包间中静的落针可闻。
许久后,柏雨山凝眉看向龙椿。
他一改往日的听话,斩钉截铁道:“不”
“不就不要认我”龙椿道。
桌上众人都看着龙椿,龙椿有些难捱的叹了口气。
“你们先去,到了那边也没人知道咱家是干什么的,管你们是做生意还是跑码头,总之先在那边站住脚,但不要再沾现在这个行当,别再弄得臭名昭着,一天到晚不得安生,之后我等这边的事落定,也就过去了,行不行?”
孟璇将手里的筷子放下,赌气似得抱起两只胳膊,只问:“怎么叫落定?打的赢是落定,打不赢是落定?”
龙椿摇头轻笑:“钱花完是落定”
柏雨山闻言鼻头一酸,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龙椿按住了肩头。
她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只钱包递给柏雨山,又道。
“多的没有,有的全在这里头了,再有地契房契都是小柳儿收着,余下的钱阿姐要带到西安去,你看了数目也别嫌少,阿姐也不知道香港的行情,但买铺子做生意应该是够的”
说到这里,龙椿莫名哽咽一下。
其实按照她很久之前的打算,她是最最想在北平做正经生意的。
她想跻身正常人的行列里,同那些大家掌柜们往来交手。
做一些你卖我买,寻常干净的生意。
她早就不想再过这种人为财死的日子了。
她以前不怕报应,但现在怕了。
只不过她不是怕报应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她怕自己做下的那些孽,会报应在她的弟弟妹妹身上。
更怕这些报应,会落在孤立无援的韩子毅身上。
龙椿再度抬眼:“我说清楚了没有?”
无人回话。
小柳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盘子里的四喜丸子。
那是很大的一颗肉丸子,阿姐夹给她的。
倘或龙椿没有说刚才这番话的话,她一定会高高兴兴把这颗丸子吃下去的。
可现在,她就只想哭。
“不去......就不去......”小柳儿呜咽着说。
龙椿听见了她说话,却没有再惯着她,只一味看着柏雨山。
“我说清楚了没有?”
柏雨山闻言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哑着嗓子道:“......说清楚了”
龙椿笑,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好!那就这么定了,来,都把杯子端起来,喝了酒吃了饭,咱们就往虎坊桥去,好好去去晦气”
话音落下,桌上无人动作。
龙椿好笑似得眯了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硬生生震的桌子响了一声。
“大过年的,逼我动粗是不是?”
这一下过后,小柳儿和金雁儿皆委屈巴巴的举起了酒杯。
而后便是柏雨山,他红着眼睛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将杯子举到龙椿手边。
这之后便是孟璇和黄俊铭。
孟璇心事重重的皱着眉头,满脸写着不愿意,却也还是举起了杯子。
黄俊铭则紧紧盯着龙椿,用一种古怪的神情举了杯。
龙椿看着神色怪异的众人,忽然就觉得可笑。
“非弄的这么生离死别吗?照现在这个烧钱的速度,等我去了西安,没准儿两个月就过来了”
小柳儿扭头看着龙椿:“那说好了,就两个月,多一天也不行”
龙椿笑:“行,要是我过去你没给我拾掇出个落脚的地方,就等着我揭你皮!”
小柳儿被逗着了,眼泪吧嚓的笑了两声。
之后又对着龙椿手里的杯子一撞,十分豪迈的仰头干了杯。
“好,等去了香港,我一定赚钱给阿姐买大房子”
“你呢?”龙椿看着孟璇问。
孟璇眨眨眼,睫毛上沾惹出一点泪光。
“我就出去跑生意,这几年家里那次买枪买炮不是我去谈的”
龙椿笑,又挑眉看向黄俊铭:“你呢?”
黄俊铭低头咽了口唾沫,压抑住心中几近澎湃的痛意。
“我开武馆,还是靠阿姐教我的本事吃饭”
龙椿红着眼点了点头。
“好,这样很好”
这晚,所有人都没少喝酒,除了黄俊铭。
他只是无数次偷瞄龙椿,又无数次的别开目光,无声的心碎。
等吃完了年夜饭,龙椿带着众人去往虎坊桥的时候。
柏雨山只说要抽根烟再进去,等一干人进去后。
他又独自站在浴场外的路灯下,看了看龙椿给他的钱包。
随后,他便蹲在路边哭了一场。
龙椿说叫他别嫌少,可钱包里的票据凭证。
其数目已经够他带着孩子们坐吃山空一辈子了。
这是龙椿半辈子的积蓄,也是阿姐半辈子的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