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阁拢共有百层,它是整个天宫里除了镇妖塔以外,最大的楼阁。
楼阁的顶端浮着一颗九星天珠,光芒足以媲美日光。
金光自空中扩散开来,也是它供养着通明阁里的那些珍宝,给他们以足够的灵力,养护它们。
待到前方的巡逻天兵散去一些后,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身到神卫的身后,手起刀落,神卫应声倒地。
那人施以定身术,让他们站住,造成他们还在站岗的假象,而后他便闪身进入了阁内,望着这数丈高的阁楼,他低骂了一声:“怎么这么多?”
为了得到罗睺和暮瑰的信任,他不得已才接了这么个任务,帮罗睺拿到琉璃净瓶,用其中的三光神水去给他制药疗伤。
说实话,当年被白矖抓获,陆吾被压的那几年,早就磨好了性子,打死也不想再做小偷了,谁能想到,他当年就只是偷了串佛珠罢了,让人压了这么久,怎么想也不划算。
早知道当奸细还得偷东西,陆吾发誓,就算冒着惹怒战夏的风险,他也要拒绝。
防止时间太久会被察觉,陆吾抓紧时间找寻好了那个藏匿的琉璃净瓶,得手后,他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刚一抬头,面前已经站满了天兵天将,吓得陆吾眼皮直跳。
唯一让他有安慰的是,为首的人,是冗月。
此番为了不暴露自己,他戴着一个全脸的狼脸面具,想着自家魔君与冗月的交易,陆吾的心里稍微缓和了一下。
“等了你许久了,怎么不是罗睺亲自来取?他伤的真的很重吗?”冗月向他伸出手,命令道,“给我。”
陆吾按住腰间上的琉璃净瓶,他也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天界,也配我家大人亲自来?想要琉璃净瓶?有本事自己来拿!”
话毕,他一个跃身 ,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众人一惊,倒是没有看过这么快的身法。
“快看!他在那!”
有个眼尖的天兵率先看到了他的方向,指着天空喊着。
冗月冷笑一声,幻化成了一道光追了出去,那些天兵见状,也紧急跟上。
陆吾见识过冗月打罗睺时,那凶狠的模样,眼下被他追着心里直打鼓,他虽然跑得快,但是冗月也不慢,陆吾一招不慎灵力没有提上来,便被冗月赶上了。
玄度剑划破云层,直击陆吾的面具,他倒吸一口冷气,慌张举刀挡住。
而下一刻,冗月的身形忽然闪在他的身后,咒印铺开,击中了他的后背,陆吾疼的倒地,唇边绽开鲜血。
他们窜得快,身后的天兵没有跟得上来,陆吾抬头,眼看冗月即将一掌劈下,他慌张的躲开,拉下面具。
“神尊大人,是我!”
原以为他会停下来,但冗月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照打不误。
“我知道。”
陆吾气结,知道还打?是真的打算杀了他吗?
刀在手中翻转,陆吾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冗月斗法,哪晓得,刀锋还没有碰上冗月的肩膀,他指尖泛光,居然定住了他的武器,陆吾用力试了试,根本抽不出来。
陆吾用着只有两个人的声音,怒斥:“神尊大人什么意思?是要与我家大人毁约吗?”
冗月白了他一眼,这虎蛟就知道偷东西,脑子也不太灵光,他知道罗睺会来盗取琉璃净瓶,却也不知道来窃取琉璃净瓶的人会是陆吾,而非罗睺手下的人,且罗网已经布下,这回让人跑了,岂不是太假?
“你在昆吾山底下是被关傻了吗?做戏也不演的认真点。”
冗月忍不住骂了他一句,而后用空闲的那只手,在他的琉璃净瓶上点了一下,似乎是下了什么东西。
被他骂的这一下,也不是没有用,陆吾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琉璃净瓶可以给,但是要能确保罗睺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所以,不能让他的伤好全了。
陆吾瞬间醍醐灌顶,笑道:“多谢神尊大人指点。”
做戏就要做足,他早就看不惯天界这一大堆养尊处优的神仙们了,不如就此机会,搅他个天翻地覆!
仗着冗月不会杀了他,陆吾重新戴上面具,与冗月在九十九重天上,奋力厮杀,东南西北角打了个遍,那些后来追过来的天兵,皆被他打落。
打到兴头上,他还幻化出了自己的本体,把一个天兵打趴下后,对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然的牙齿,结果,就是舔了一下他的脸就跑开了,奔跑中的尾巴都快摇出花来了。
留下了一脸懵的天兵,和他那满脸的口水,满脸的口水味直刺鼻腔,还黏糊糊的,天兵终于胃里翻滚,忍不住了。
“呕~”
冗月不禁脸色一黑,这个虎蛟从知道自己不会被杀后,就兴奋的如同一只撒欢的狗,来回撕咬人,却不杀人,他有些头疼的暗叹了一口气,战夏身边养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看着那只还在发疯的虎蛟,再看看周围一片狼藉的天界,一个想法跃上了冗月的心头,他提剑冲了上去,与陆吾对战,频频而出的术法削平了多个仙府。
而那道剑光碰到通明阁的时候,却被反弹了回来。
它顶上的九星天珠微微震颤,很明显,是它护着这整个通明阁,而冗月从方才到现在,似乎有意无意的把他往这里引,说起来也是,眼前这一片地方,只有通明阁还好好的,太不和谐了。
在冗月一剑刺过来的时候,陆吾还有些担心的小声问道:“神尊大人,您是想……毁了它?”
冗月的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有些冷,他挑衅道:“不敢吗?”
陆吾倒也上道,他嘴角的笑容愈发的疯狂:“今天,我要疯个够!”
一刀挥开冗月,陆吾立于半空之中,处于狂风之中嘶吼着,一个翻转化成了人形,继而双手结印,口中念诀,狂风撕扯着他的衣衫,带来饿了无形的压制,收力后又猛然释放,将那些涌上来的天兵全部震退了。
冗月足踏金色咒印,身后的神相缓慢的舒展开,他单手结印胸前,操纵着玄度剑如雨一般,击向了陆吾,他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暗的抱怨,不是说演戏吗?怎么这个冗月神尊这么狠?
陆吾调动全身的灵力与之对抗,两股力量相互碰撞,整个天界都在为之颤抖,余威从二人中心倏地扩大,毫无意外的击中了九星天珠,只听见咔擦一声,九星天珠出现了裂纹。
不等所有人的反应,天珠破裂,连带着整座通明阁全部化为碎片,应声炸裂,所有人都被震倒,范围之广,连同西边的瑶池水都在晃动。
陆吾见目的达到了,他趁着所有人愣神期间,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冗月捂着发疼的胸口,站起身,望着那些漫天乱飞的宝物,眼神即慌乱又激动的在些宝物里,寻找着那个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摇了摇被炸的轰鸣作响的脑袋,脚步踉跄,一步一步走入其中,挥开一个又一个宝物。
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
天兵们面面相觑,他们看着冗月越来越急躁的背影,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
很快,冗月的目光被地上的一个黑色的匣子吸引了,这么大的爆炸,也没有损坏它一丝一毫,而它正如金蟾所说的一样,那上面还有着封印。
冗月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就是金蟾所说的烛阴盏,而那上面的封印,是大梵天封神印,他记得,这个封印是和尘自己自创的,整个天界,只有他自己会。
而这个烛阴盏所用到的烛龙骨,是他去妖界取得的。
原来如此。
这一刻,被欺骗的感觉遍布全身,冗月的脸色发白,而眼睛却通红,他低低的笑出了声,十几万年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这么的蠢。
愤怒冲破了理智,冗月浑身颤抖,他已经无心去看这大梵天封神印如何解开,竟徒手抓住烛阴盏上的封印,痛苦的嘶吼着,以蛮力撕裂了那道封印,也捏碎了烛阴盏。
碎片之中,躺着的,是一颗剧烈跳动的灵体,金色的光芒退去,天兵们大吃一惊,那居然是一颗鲜活的心!
那心脏在见到冗月的一刹那,跳动的愈来愈厉害。
冗月颤抖着被封印震的满是伤口的手,鲜血淋漓的抚上它,那跃动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促使他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自眼眶里滑落,他找了它好久好久……
天兵们静静地看着这个以往一直高高在上的神尊,此刻蹲在地上,宽大的肩膀不受控制的抖动。
他又哭又笑的声音回荡在这天界里,泛着无限的悲凉,冗月伸出布满鲜血的手,小心翼翼的捧起那颗心,贴近心口处,光芒再现,包裹着他。
而当光芒散去后,那颗心入了冗月的身体!
顷刻间,从那颗心在心口处的第一下跳跃开始,一股暖流迅速的走遍他的四肢百骸,那些被遗失的东西全部涌入了他的脑海里。
——这做神和酿酒是一样的,成为特曲就一定好吗?比如神尊大人你,你虽然高高在上,法力无边,但不一定有我潇洒,而我,虽然法力一般,不差也不拔尖,但胜在快活。
——阿月,我看过的人间疾苦众多,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法力低微,即使渺小,或者卑微,我只觉得自己随心所欲,无大事愁,无小事忧,吾乃六界第一潇洒之人!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阿月会记得我吗?
——我不希望你独自再面对那些了,我和你说过,想和你并肩,这不是一句空话。
——阿月,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能让我们产生爱的人,对我们都很珍贵,哪怕六界消失,或者天翻地覆,也不希望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就算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阿月,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
——冗月!你早就应该让我在死在镇妖塔里,死在青丘,死在诛神台上,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怎么?是因为我死的方式不对,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狠不下心来去报仇,我也不想让无辜的人,因为我的一己私怨受牵连,可我又很不甘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阿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啊,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记忆中的花二曲越来越清晰,她的一颦一笑也逐渐的浮现,他还记得自己身中灭魂咒时,她轻轻的抱着他,向他诉说着,归墟底,真的好黑好黑啊……她好害怕……
可即使这样的害怕,她还是去了,那丫头素来胆子小,做任何事只求安稳,有时候,真的怂的很可爱。
可就是这样一个胆小的人,为了救他,鼓足了勇气,敢于盗取净世莲,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六界,她给了自己的全部,只为了他能安然无恙。
而九死一生为他取得一线生机,他却对她下了杀手。
他至今都记得,那场不周山围剿时,掌心下满含热泪又痛彻心扉的眼神,像是在一下又一下的剐着他的心,疼的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冗月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定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他的衣衫和发丝,这一刻,他像是和身边的废墟融为了一体,没有任何的反应。
天兵们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大家面面厮觑,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有人壮着胆子,上前去询问。
“神尊大人,您……”
话说到一半,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眼前的冗月面如死灰,睁着无神的眼睛,只觉得方才找回的心脏,在此刻已经再次死去了。
良久,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聚焦在不远处的云顶天阙,他垂下头,缓慢的起身,而后伸掌化剑,转身向外走去,修长的身形在这空荡的天界里,显得形单影只,玄度剑的剑尖触地,划过一道长长的火星子,声音刺耳。
天兵们看他的架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冗月神尊的周身除了祥瑞之气以外,好像还隐隐浮现……一股魔气?
“神尊!神尊救命啊!”云莘从远处边哭边跑过来,跑得急,直接扑倒在了冗月的脚边,“神尊大人!天君和魔族的女君带着人要缉拿曲姑娘,神王大人和白矖上神殊死抵抗,眼下瞧着已经往天墟之坑的方向去了!”
冗月僵硬的面容终于有了一点动容,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天墟之坑的方向,一个转身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