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步履匆匆,很快便来到了那顶威严矗立的大帐之前。
秦思源神色淡然,毫无刻意刁难或摆谱之意,只见他手臂轻轻一挥,便有下属迅速会意,赶忙搬来了一张古朴厚实的桌子。
“总督大人,请”,秦思源微微侧身,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声音清朗,而后自己稳步走到桌旁率先落座。
又示意朱燮元入座,这般场景,竟颇有几分后世谈判桌上分庭抗礼的架势,虽不见剑拔弩张,却也隐隐透着一种无形的气场交锋。
身后的邓玘想跟随进入大帐的时候,马上就被卫兵给拦了下来,跟随朱燮元进帐的就只有林伯俊一人,秦思源这边除了他也就只有郑强。
秦思源好整以暇,这大帐是他的主场,亲自拿起茶壶,为朱燮元倒了一杯茶。
“总督大人,请喝茶”,秦思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朱燮元亦没有客气,大方道谢之后,缓缓拿起来轻抿一口,双眸微眯,赞道:“好茶”。
秦思源只是轻轻一笑,来到这个时代后,诸多事物皆不习惯,这茶却是他在这世上的一抹慰藉。
于是他便费了些心思搞了点茶来炒制,也算是对前世的一种怀念。
朱燮元放下茶杯,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开启这场谈话,却一时之间仿若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不知从何说起。
实在是秦思源太过年轻,那年轻的面容下却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息,让他这个久经沙场、宦海沉浮的老江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总督大人”,秦思源不想在这虚礼上浪费过多时间,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干脆利落,“我们就不要再啰嗦废话了,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朱燮元身躯微微一震,像是被这直白的话语击中了内心,随即接话道:“你想怎么办?”。
秦思源也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那动作优雅而沉稳,“战争已经结束了,我想问一句,你是想继续这纷争不断的局面,还是回到战争开始前的模样?”。
“此话怎讲?战争开始前的模样是什么样的?”,朱燮元眉头紧皱,马上追问道。
“很简单。”秦思源面色严肃,“我们互不干涉,你做你的五省总督,我当我的保宁卫指挥使,各守一方,井水不犯河水”。
朱燮元一听,顿时神色严肃,目光如炬地问道:“你想割据保宁府?你要知道大明从来都是不和亲不割地的,你这样做朝廷是不会答应的”。
秦思源不由得嗤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不屑与嘲讽,“大明?大明身为汉人正朔,却让大部分老百姓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吃不饱穿不暖”。
“他即使不和亲不割地又能如何?你也主政四川多年,对四川的情况你当真不清楚吗?那百姓的哀怨声难道从未传入你的耳中?”。
朱燮元一时沉默不语,他心中自是知晓保宁府如今实行的政策,那政策比现在大明的政策好上太多。
就拿土地政策来说,所有土地收归官府所有,再按人头公平分配,且不准买卖,这等举措朝廷根本就做不到。
是大明朝的那些达官贵胄们不知道这样做的好处吗?显然不是,他们皆是被一己私利蒙蔽了双眼,包括那开国皇帝朱元璋在内,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就一定认为你会比朝廷做得更好?”,朱燮元幽幽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甘与质疑。
秦思源再次轻笑出声,笑容中充满了自信与傲然,“至少不会比朝廷做得更差”。
“至少在我治下的百姓能填饱肚子,不用再受那饥寒交迫之苦”。
“至少我会保障他们基本的人权,而不是让他们被人像牲口一样被驱使,被奴役,被折磨致死”。
朱燮元细细地咀嚼着“人权”这两个从未听闻过的字,那模样像是在品味一道绝世佳肴,又像是在探索一个未知的神秘宝藏。
细细揣摩一下之后,他似是被一道灵光击中,顿时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深意,于是问道:“你是法家信徒?”。
在他收集的情报里,秦思源连他族叔都斩了,这种情况只有在法家那里才能看到,儒家是讲究亲亲相隐的,不会撕开最后一张遮羞布。
秦思源摇摇头,“我不是什么家的信徒,而且我也认为现在的儒家基本一无是处”。
“大部分酸腐的儒士们,整日只知高谈阔论,却无治国安邦之实,哪里还有一点风骨”。
朱燮元听闻此言,双目圆睁,仿若被触碰到了逆鳞,怒声大喝道:“放肆!我儒家治世千余年”。
“侍奉王朝无数,由不得你这个小儿如此编排诋毁。儒家思想乃我华夏之根基,岂容你这无知小辈践踏”。
郑强听到他这声怒吼,仿若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热血上涌,不由得站了起来,手直接按在了刀柄上。
刀柄被他握得咯咯作响,愤怒的目光如利箭般注视着朱燮元,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相向。
秦思源脸色一沉,挥手说道:“郑强,你先出去”,转头看了一眼林伯俊,“林师爷也先出去吧”。
郑强不敢造次,心中虽有满腔怒火,却也只能连忙应命,拉着林伯俊就快步走了出去。
等两人走后,秦思源这才目光如炬地问道:“总督大人,你认为现在的儒家和孔子的儒家是一回事吗?这其中的差别,你可曾深入思考过?”。
朱燮元强抑怒火,沉声道:“秦指挥使,休得胡言!孔子之儒,乃仁礼之学,倡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思想光辉,照耀千古”。
“自董仲舒之后,儒术虽经整合,却也是顺应大汉之需,使儒学大兴,奠定后世道统根基,何错之有?”。
秦思源冷笑一声,霍然起身,“总督大人,莫要自欺欺人,孔子之儒,本是心怀天下,欲以仁德化民”。
“可董仲舒之后呢?‘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看似儒学昌盛,实则是将思想禁锢于一笼。此儒已非纯粹之儒,乃是统治之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