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板子打到后来,李文才都已经嚎不动了,整个人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要不是一板子下去,他就抽搐几下,祝余都担心他会不会吃不住这二十板子,直接被打死。
这边李文才挨打,那边跪着的中年汉子倒是一脸平静,一旁的小哑巴就激动多了,他满脸涨红,眼眶里含着眼泪,浑身直哆嗦。
不过这个哆嗦很显然与恐惧无关,更像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
等二十个板子打完,小哑巴已经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他也顾不得抹,伏在地上冲着陆卿和祝余便磕起头来,一边磕头一边哭,嗓子眼儿里的呜咽声,像是饱含着满满的委屈。
眼见着小哑巴的额头就已经磕肿了起来,皮也破了,祝余连忙示意一旁的衙差拉住他。
小哑巴咧着嘴,双手合十,不停朝他们拜着,一副将二人当成了菩萨的样子。
虽然受人这么个膜拜法儿,让祝余也有点不大自在,但好歹小哑巴不会因为磕头太用力而伤到自己。
祝余看一眼陆卿,陆卿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处置,她便开口对那小哑巴说:“你的名字是叫曹林吧?”
小哑巴估计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然后才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御史大人已经将你家中当初如何遭李文才和卢记迫害的事情掌握得一清二楚,家人枉死,心中恨意难平,想要替他们报仇,是不是?”祝余问。
小哑巴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垂下眼皮没做反应。
“当初之前给老掌柜报信儿的,去你家里偷秘方未成还错手害死你祖父的,还有想要强娶你姐姐,将她活活逼死的,再加上卢记掌家和那老掌柜,”祝余数了数,问小哑巴,“当初害死你一家老小的人,可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你一家上下的数条人命,能不能讨个公道,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小哑巴含着泪,使劲儿摇了摇头,表示自家再没有还没有清算过的仇家,倒也等于把之前那些人与他家的过结,还有他们的死都一并认下了。
一旁的中年汉子见状,也只有长叹一口气的份。
“五条人命,”祝余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小哑巴,“都是先谋而后杀,依照律令其罪当斩。”
她顿了顿:“但念及那五人害死你一家老少数人在先,都是枉顾人命的凶徒恶棍,你为亲报仇,杀死凶徒,也是一种孝义之举,虽与法不容,却也多少占了几分道义,因而本官认为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谅在你们谋划一切并着手实施的过程中,并未害死一个无辜旁人,酌情判处犯人曹林徒三年,流八百里。”
小哑巴呆呆地看着公堂上端坐的祝余,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公堂外头传来围观百姓叫好的声音,他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这条小命竟然保住了,忙不迭又磕头,口中咿咿呀呀,应该是想要谢恩。
祝余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一旁也有些诧异的中年汉子:“据本官所知,你并非曹家人。
曹林杀人乃是替枉死的家人报仇讨公道,勉强算是情有可原。
而你,伙同、教唆曹林杀人害命,罪不容诛!”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小哑巴又再度激动起来,他跪在地上,几乎是爬着靠近那中年汉子,将自己瘦小的身体挡在那人身前,张开双臂,一边挡住身后的人,一边不停地指着自己,嘴里咿呀声格外急切,像是在告诉祝余他们,杀人的是他,与那中年汉子无关。
中年汉子叹了一口气,把小哑巴从自己身前拉开,对他笑着摇了摇头:“傻小子,你不用这样!堂上坐着的两位大人心明眼亮,不是那狗官那么好糊弄的!
他们都能说出死了的都有谁,分明是找到了咱们藏尸首的地方,就那地方也好,那些人也好,哪一样是你能靠自己这小身板儿就一个人摆平的?
罢了!你不必为了护着我,就想把所有事情都揽过去。
这些年,我也是报仇无门,心中苦闷,现如今能够帮你把仇报了,我这心里头也跟着痛快,死而无憾了!”
“难不成你与李文才或那卢记也有血海深仇?”祝余开口问那中年汉子,“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要与曹林联手杀害那些曹林的仇家?”
“小人窦大江,本是离州人士,寻人至此,偶然救起快要饿死的小哑巴,从他那里得知其家中惨状,不由心有戚戚焉,于是决定助他复仇。
这孩子年纪轻,身子骨单薄,只是从旁帮了一点忙,谋划杀人的是我,动手的也是我。
大人心明眼亮,愿意给小哑巴一条生路,是难得一遇的好官,依照律例,不论是要杀还是要剐,窦大江绝不讨价还价。”
“你寻的是什么人?”祝余问,“为何会因小哑巴的遭遇而心有戚戚焉?”
窦大江重重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死到临头般的凄凉笑容:“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今日已经落得这步田地,我若不说,恐怕就只能带到阴曹地府去跟阎王爷汇报了。
小人本是离州一个县城里头做熏香生意的,生意不算大,倒也够养活一家老小,家中除了年事已高的父母,还有妻儿,以及一个心智不大健全的弟弟。
我那弟弟当时虽说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心智却如同五六岁的孩儿一般,大部分时候都老老实实的,偶尔闹脾气的时候有些暴躁易怒,但一年到头也不会闹上几次。
大约六年前,我照例出门进货,本欲寻那相熟的香料商人买些朱砂回去,调制那些富人家里的夫人小姐喜欢的那种点在额头上的红色香膏。
结果遇见一个新开的铺子,卖那些用来做熏香的花草、矿石比我之前进货的地方还要更便宜。
我毕竟是小本经营,想着能省责任,便买了一些。
回家后我用买回来的朱砂研磨成粉,调制香膏,可是调过之后发现质地根本不对,再仔细查看才发现,原来那里头竟然只有很少的朱砂,其余都是长得和朱砂一样颜色赤红的不知什么矿石。
我赶忙带着东西赶回去找那卖货的算账,没想到一共就一两日的功夫,那里竟然人去屋空,一打听才知道,那个铺子是一伙外地人赁下来的,没有人认识他们。”
回忆起过去,窦大江的两只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等我遍寻不到那卖给我矿石的骗子,只好返回家去,却发现……我家中父母妻儿……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