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时,礼部尚书王随上书弹劾齐王世子谢睿嚣张跋扈、目无法纪。
御座之上,谢微垂下眼睑,群臣也不看直视天颜,只有站在前面的景王谢珉悄悄抬眸,却恰好对上谢珩投下来的目光,瞬息间,他又如鹌鹑般低下头去。
谢微只作不解:“齐王世子入京不过两日,朕因着身体不适,还未宣见,不知他何处惹得王卿不快?”
王随当即道:“启奏陛下,昨日齐王世子入京后,不是在赌坊就是在花街柳巷,实在有损皇家清誉,昨日里,更是同赵大人家的孙儿大打出手,打断赵小公子的一条腿。”
听着这话,赵舸面容几不可查地一抖,他本不欲伸张此事,也不知这王随如何得知,此刻当着众臣的面提了出来,这不是在打他的脸么?
谢微略有几分惊讶:“哦?赵卿,可有此事?”
赵舸连忙出列:“回陛下,不过是孩子们一时意气,微臣已管教过不孝孙儿赵粲,让他在屋里自省。”
谢微嗯了声:“朕还以为是赵卿别的孙儿,没想到竟是赵粲,他素有才名,朕不是听闻他在家中苦读,准备明年科考么?是在何处撞见了谢睿的?”
赵舸暗自捏紧拳头,心头涌上几分紧张,自然是不敢欺君。
“微臣有罪,因疏于管教,让家中子弟流连花街柳巷,请陛下责罚。”
谢微沉默了片刻,却是笑了几声:“这也算不得什么大错,看来赵家小子也是到了成婚的年纪了,读书固然重要,也不能耽搁了人生大事,这样吧,朕且留意着,若有合适的,便给他做一回主。”
赵舸连忙跪地谢恩:“谢陛下恩典。”
王随有几分恼怒,但又敢怒不敢言,他今天就是要给赵舸上眼药,没想到竟会是这个走向。
谢微顿了下,又道:“不过王卿所言确实在理,谢睿来京本是为了先太后冥诞祭祀一事,他却如此行事,实为不孝,朕感念先太后抚养教诲之恩,便对其小惩大戒,令其今日起茹素三月,期间不得宴饮作乐,更不可寻衅滋事,如有违背,必定重罚。”
群臣齐呼:“陛下圣明!”
“腊月二十起,朕将茹素七日,以悼念先太后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高呼陛下英明的声音。
散朝后,有几个官员跟在谢珉身侧。
“王爷,世子行事确实过于嚣张,打伤赵小公子,更是不将您放在眼里。”
谢珉沉着脸,心想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还少么?
也不缺谢睿一个。
“是啊,这般嚣张跋扈,也不知平日齐王是如何管教的,来了京城还不知收敛。”
“依下官看,他的狼子野心可不小。”
谢珉脚步一顿,温和道:“本王要去看下表弟的伤势,各位大人都各自去忙吧。”
他这么说,那几人连忙告退,都各自散了去。
谢珩站在高台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远,临喜在身后道:“太子殿下,外面风冷,还是回万安宫去吧。”
谢珩轻轻嗯了声,转身朝着万安宫的方向走去了。
御案上一堆折子,一大半都是弹劾齐王世子的。
“这小子倒是会惹麻烦。”谢微不冷不淡地道。
谢珩垂眸:“此事父皇无需挂心,一切交给儿臣处置。”
“你有主意?”
谢珩直言道:“谢睿既想引起关注,若是此刻过于重视,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儿臣认为,一个人再怎么善于掩饰,他的本性也总有暴露的那一刻。”
谢微沉默一瞬:“你说得对,不在意就是最好的态度,朕倒要看看他在京城能翻出怎样的花浪来。”
当年齐王那么厉害,不也是他的手下败将么?
更何况区区一个齐王世子,姜还是老的辣这个道理,总是要吃过亏以后才会明白。
思量许久,谢微又问:“你觉得谢染如何?”
“平乐郡主天真活泼,不似其兄。”谢珩如实道。
谢微叹息一声:“这么说她是个好孩子,那朕倒是不好委屈她了。”
谢珩眉心微动,父皇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父皇,儿臣斗胆,有一句话想说。”
谢微愣了下:“你什么时候这么乖觉了?有话便直说,父子之间无需藏着掖着。”
谢珩道:“朝堂斗争,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不应牵扯无辜女子,请父皇三思。”
临喜听着,心头一跳,太子殿下这话确实不大合适这么说,岂不是暗指陛下从前的所作所为是个伪君子?
果然,谢微沉着脸,拿起桌上镇纸重重一拍:“大胆!”
谢珩立即跪下:“儿臣所言,确是肺腑之言,请父皇息怒。”
谢微沉默良久,看着他那熟悉的眉眼,怒气渐渐就消散了,无奈道:“你同你母后一般固执。”
“朕一开始纳的几个妃子,可从来没有强迫,都是她们自愿的。”若是他有选择的机会,他还不愿意和不爱的人朝夕相对呢!
谢珩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可他绝对没有暗讽父皇的意思,他明白身为帝王的身不由己,只是单纯地表达对赐婚一事的看法。
他还未来得及解释,谢微又道:“你还好意思说朕,你自己为何娶姜清?”
谢珩顿时一默,他一开始确实是抱了平衡各方势力、打消帝王猜疑心思,并非全心全意因为爱而求娶,这般想着,他忽然心头一紧,愈发觉得对不住姜清。
洞房花烛夜,给他的那一纸契约,现在想来是何等的残忍!
谢珩面色一白,曾经说过要毁去的契约,因为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此时还躺在他书架上。
“父皇教训得是,此事儿臣确实问心有愧,但却不后悔。方才儿臣说那样的话,也并非暗指父皇,是儿臣口不择言,请父皇责罚。”
谢微起身走到床边,负手看着外头的锦鲤池:“起来吧,你说得也不错,你自小聪慧、有胆识,更不缺仁爱之心,若在海晏河清的盛世,你将会是最好的皇帝。”
兼爱世人,这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位高权重者最缺乏的就是体恤世人的艰辛不易。
“可是珩儿,如今的南乾并非你想象中的样子,北戎虎视眈眈,齐王贼心不死,你未来还有很难的路要走。”
这是谢微第一次语重心长地和他说这些。
有些时候,谢珩的想法过于理想化,并不适合现在的南乾。
谢微轻轻抬头,看向天际:“治理天下的艰难,只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才能体会,不是打了几场胜仗,就可以指点江山的。”
谢珩心中触动,看着谢微的背影,头一次在父皇身上直观地体会到他的疲惫。
他起身走过去,跟在谢微身后:“父皇教训得是,儿臣也并非愚善之人,只是在有余地的前提下,想做到尽善尽美。”
谢微负手叹息:“江山重任,终究是要落到你肩上的,到时候你想怎么做,朕也管不了。”
谢珩忽然生出些许伤感来:“儿臣资历尚浅,阅历不够还需磨练,这担子还是父皇先担着吧。”
“有能力也无需自谦,很多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朕也懒得管那么多。”
这是要逐步放权的意思?
谢珩道:“儿臣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