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月矮身下来,将落在地上的那张银质面具捡起来,轻轻吹了几下,将从地上沾到的灰拂去。
“宋指挥使对那位故人爱之深切,奴也只是因着这张脸,才得了大人的欢心。”
“可说到底长得相似又不是奴的错,凭这张脸讨一些好处也就算了,若是叫奴认下那位的罪,是万万不能的。”
“奴没享受过那位的尊荣,自然也不愿意替他受罪,奴虽说命如草芥,却也不想背上忤逆的重罪。”
他慢吞吞走到宋听面前,将手里的银面具塞进男人怀里:
“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奴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疑问,还请大人解惑,为何大人就不喜欢奴出声呢?”
“奴见过的客人成百上千,人人都说奴的声音比那夜莺还要胜上三分,大人为何就是不喜欢?”
食指指尖顺势抵在宋听的心口,他一脸媚态地笑起来,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鄙夷:
“让奴猜一猜,不会是因为那位故人在床(shi)上无趣得跟块木头一样,所以大人才不许奴主动的吧?”
他动不动就把风月场上那些腌臜事拿出来说,字字句句不堪入耳,现在更是直白到直接聊起了楚淮序在那种事情上的表现。
别说是宋听,连太后都气得在发抖。
即便端王大逆不道,但从前到底是皇家之人,他的儿子同样是金尊玉贵,哪里容得别人拿这些事来胡言乱语。这让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端王可以谋逆,端王的儿子却绝不能如妓子一般被人评头论足,肆意yin想。
“荒唐!给哀家住嘴!”太后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楚淮序却仿若未闻,他抓住宋听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亲昵地蹭着,柔软的唇啄吻在手腕内侧,故意勾他似的:
“大人,一个死人有什么值得牵挂的,奴伺候得大人不满意吗?除了这张脸之外,奴就没有半点值得大人喜欢的吗?”
“你、你们……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们这般放肆!”太后气急攻心,两眼一翻,又要晕。
“太后娘娘息怒。”章炳之目光犀利地刺向怀月,“楚淮序,事到如今你还要装模作样,你以为凭你这疯癫的模样,就能将此事糊弄过去吗?”
“你分明已经死了,为何还能出现在这里?当年是怎么从昭狱当中逃出去,是谁救的你?”
怀月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他看都不看章炳之一眼,只含情带怨地盯着宋听。
做足了被无情之人辜负的姿态。宋听面上不显,实则却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绷紧了身体。
“大人你听,阁老也说你那位故人已经死了,奴虽然不懂什么家国大事,但也知道端王楚明耀是犯了大错的,端王一家死有余辜。”
“你那位故人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人又何必对他念念不——”
啪!——
怀月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听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你也配和他比!”
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倌,另一个是武功已臻化境的绝顶高手,宋听这一巴掌丝毫没有收力,怀月整个人跌出去很远,一时半刻竟起都起不来,猛地呕出一口血。
宋听下摆一撩,跪在太后脚边:“臣罪该万死,请娘娘降罪,但臣实在是……实在是对楚淮序那张脸念念不忘,才会在看见怀月时被蒙了心智,动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之所以替怀月准备这张面具,也是怕因为他这张脸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娘娘,臣可以指天发誓,这个人绝对不是楚淮序,否则就叫臣不得好死。”
“怀月自小就被卖到醉春楼,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臣若是有一句假话,便当落得千刀万剐的下场!”
他的赌咒一句比一句狠,表情却是完全不同的、罕见的脆弱,恍惚间,太后仿佛看见五年前的场景。
那个时候皇帝初登帝位,各方势力都想要将他们母子俩从那个位置拉下来,尔虞我诈、威逼利诱,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而她只是宫女出身,无权无势,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这个人护在他们身前,以濒死的代价,替他们母子俩换来了一个安稳。
那个时候宋听身上总带着伤,却又木着一张脸,好似什么情绪都没有。极偶尔的几次,太后才从他脸上看出几分脆弱。
想到这里,太后不免有几分心软。她打量着怀月。
这个人的确同楚淮序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只是因为随着年岁,眉眼比楚淮序当年更成熟几分。
但言行举止却同那个人大相径庭。从小被先帝养在身边的人,真的会变成这个样子吗?人真的能有那么大的改变吗?
太后想到了自己,攥紧指尖。
还有他眼角的那颗痣,楚淮序的脸上没有这样的红痣。
“哀家倒是有个法子,能验证怀月公子是真是假。”
怀月抬眸看向她。
“那个人背上有一道疤,春信,你替哀家去看看。”
“不必那么麻烦。”怀月此时还跌坐在地上,闻言撑着手臂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将手指搭在领口上,语气轻佻地开口:
“娘娘身份贵重,可能不清楚,做我们这行的,不仅要脸长得好看,身上也不能半点疤痕,否则很容易影响客人的兴致。”
“所以若是身上有疤,便只能做末等的杂役。”
他身上这身红衣是用最上等的云绣缝制而成,随着手指轻轻一扯,大半件衣服就轻轻松松从肩头滑落。
整个上半身几乎完全暴()在众人眼前,后背不见任何疤痕,真正的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尤其是左侧腰窝上的一颗小红痣,犹如神来之笔,惊艳非常。
连章炳之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红衣半褪在(yao)间,怀月微微抬高手臂,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转了两圈,力求让每个人都看清楚。
一个男子在太后跟前做出这种行为,已经是大不敬,但太后此刻并没有心思治他的罪,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到了他光滑白皙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