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去偷张大婶家的鸡蛋了？
郁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连让蒋朝说晚安的机会都不给，就匆匆挂了电话。
嘟——嘟——嘟——
蒋朝听着听筒里传出来的忙音，不可置信拿到眼前看了眼，抬手悻悻蹭了蹭鼻子。
半分钟后。
郁薇收到了来自于蒋朝手动输入的两个字。
——晚安。
半个小时后。
郁薇缩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只有蒋朝偷出来的蛋和那两个毫无情绪却让她忍不住心跳加快的黑字。
好端端的说什么晚安。
蒋朝这个狗都有多久没说过晚安了。
如果从高一算的话，到现在也有一年了吧？
不对。
她活了两次。
算上之前的。
那可不止是一年的事了。
干嘛突然还要这么黏糊糊的说晚安。
让人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直到后半夜，郁薇才有了一点困意。
结果脑子刚陷入黑暗，再睁眼，又是另一个不同的画面。
这是在梦里。
她清清楚楚知道。
郁薇站在一个大厅中间，梦里的时间也已经是凌晨过后，可四周人影来来往往，竟和白天毫无差异。
这一次，她被送到了医院里。
尽管明知道她不会闻到一丝消毒水的味道，郁薇还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疑惑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的梦境都会将她送到蒋朝的周围，哪怕在睁眼时不能第一时间看到蒋朝，对方也会在半分钟之内出现在她的面前，以各种各样的形式。
让她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为了蒋朝而设下的一层又一层的梦境。
可现在她在中央站了足有十分钟，她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哪？
郁薇呼吸急促起来。
她不会无缘无故梦到这个场景。
她无意识朝前走了两步，像是按到了身体的某一处开关，郁薇的脑子砰的一下炸了开来，再也无法控制沉重的双腿，仿佛变成了一只无头苍蝇，快速跑动起来。
不是。
不是。
这个也不是。
她穿过了无数个被拉起来的帘子，里面的人就算酒精中毒到脸部发紫，就算头上插了把刀血流不止，都不是蒋朝。
那会在哪里？
郁薇心知肚明，她能够在这里，是因为蒋朝在这里。
可她又迷茫，不知不觉中，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已经跑出了急诊的这块小范围。
不知过了多久，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住院区。
她抬起头，脚步一顿。
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女人，郁薇眼底闪过难以置信，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她的面前，却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那个她认识的，温婉漂亮的温阿姨。
此刻眼前的温卿言头发凌乱，一脸愁容，她眼眶湿润，鼻尖泛红，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哭过，却不得不收起破碎的心，强撑着眼前这一片天。
最让她无法相信的是，温卿言原本因为保养得当而仍旧乌黑茂密的头发，突然间右后脑就白了一搓，看起来无比突兀。
郁薇的心跟着痛了一下，四下搜寻着病房，企图看到蒋朝的身影。
他可以坐着剥橘子吃，也可以看着窗外出神，但绝对……绝对不能……
郁薇不敢再想下去。
她还没找到蒋朝，远处又走来一个男人。
温卿言连忙迎上去：“医生怎么说？”
蒋健豪摇摇头，一个字也没说，温卿言却有些站不住了。
温卿言颤着声：“如果他……”
她的声音几度哽咽，终是说不下去。
蒋健豪搂住温卿言的肩，让她还足够有力气支撑着自己。
“就算他永远都醒不过来，我就算砸锅卖铁也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郁薇愣在原地，心脏揪紧，痛到无法呼吸。
蒋叔叔说的是谁……
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是……蒋朝吗……
她已经无法思考。
都不知道躺在床上当一辈子的植物人好，还是像她一样死了一了百了的好。
她看着蒋健豪压下其中一间房的门把手，彻底控制不住自己，借着这是在自己的梦境里，无人能挡，穿过蒋健豪的身体，和还没有完全打开的门。
在见到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她却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哪怕半步。
蒋朝被浑身插满了管子，露出在外的皮肤也裹满了绷带。
除了露出的半张脸，让她勉强能够看出蒋朝的样子，郁薇都不敢相信，那个意气风发了二十几年的蒋朝，如今会是这个样子。
她喉咙滚动，紧绷的血肉像是把整个人都束缚住了。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蒋叔叔和温阿姨早就从外头进来，坐在病床前，一脸愁容。
也完全没有看见，原本空荡荡的单人病房，忽然浮现出一个稍有些透明的人影，淡淡映在窗户上。
“哭什么？”
“鼻涕都快掉嘴里了，我却不能帮你擦。”
突然响起的，虚无缥缈的声音让郁薇回神，她条件反射抬手摸了一下，黏黏糊糊的，沾满了鼻涕眼泪。
郁薇抬起眼，看到那道影子，只能僵硬地发出一个音节：“你……”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冲动？
又想问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扔下蒋叔叔和温阿姨不管。
还想问他——
后悔吗？
可她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蒋朝灵魂苦笑了一下：“看我被包得这么丑，吓到了吧？”
他走到郁薇面前，微微低头，想抬手摸摸她的头顶，却在抬到一半的时候顿住，收回了手。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终于可以看到你。”
他笑了笑，“这次见完你之后，我大概也应该走了。我已经是一个不孝的儿子了，总不能让他们还把后半生的所有精力，钱财都投在我身上。”
“郁薇，回去吧。”
他沉沉看着眼前的女孩，“不要再回来了，回到原本属于你的世界，哪怕我们终不能再相见，我依然永远爱你。”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早一点到你的身边，我不再是那个胆小鬼，而是再勇敢一点，让你知道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
说着，他伸手轻轻在郁薇的肩膀上一推。
“等等——”
郁薇整个人慌乱起来，却完全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周的场景变得模糊起来，像无数道光线在晃动。
她看着蒋朝的灵魂重新回到肉体。
哔——
旁边的心电测量仪发出尖锐的响声。
停留在一条直线上。
病床旁边的哭嚎，疾速跑来的医护人员，逐渐离她远去。
“不要。”
“不要——！”
郁薇从床上惊醒，狼狈喘着粗气，眼角滑过一滴泪，阳光照进来，映出璀璨的光，却驱不散其中的阴霾。
陈芬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小薇，你一个人在房间里鬼喊鬼叫什么呢？赶紧收拾收拾下来吃饭了。”
“小朝都在这里快等了你十分钟了。”
蒋朝？
这个名字变成了唯一能够拯救她的救命稻草。
她顾不得黏在脸上，乱成鸟窝的头发，只能着急套上内衣，打开门径直跑向楼梯口。
楼下的少年抬起头来，冷冽的气息尽收，迸出一丝柔和的光。
“醒了？”
“我想了想，还是……”
蒋朝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楼梯口的人影化成一阵风。
紧接着，他被一股巨大的力气冲击，郁薇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太好了。”
他的校服胸口被什么东西沾湿。
他怀里的女孩子在轻轻发抖。
“太好了，还能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