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禁地,士民止步!”
皇城正阳门外,
一队身穿鎏金甲胄的亲军近卫,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之后,城门当值守军就朝着正在向这边驶来的马车喊道。
马车的车夫,在听到当值守军的招呼后,一下子就勒停了马车。
紧接着,李善长就掀开车帘喊道:“请代为转奏陛下,臣李善长求见。”
李善长话音一落,当值守军当即就拱手行礼道:“拜见韩国公。”
当值守军行礼之后,就要上前为李善长牵马。
李善长慌忙阻止道:“不可,不可啊!”
“请代为转奏即可,老夫现在空有爵位,实乃百姓,在陛下召见之前,不可越线。”
当值守军见李善长这么说,也只是礼貌的应了一声,就安排人赶紧转奏去。
而此刻的奉天殿内,朱元璋正在和文武百官议政。
而他们议论的内容,也和林昊没有半点关系,就好像林昊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就在他们六部尚书依次奏本之时,站在朱元璋边上的常侍太监王升,就看到朱元璋的专门通道处,有一个小太监在向他招手。
王升见状,就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站在下方的胡惟庸,看着这一幕,自然知道是李善长来了。
但这种事情,他必定是看到当没看到,知道当不知道。
也就在胡惟庸继续专注于朝议之时,王升就走到朱元璋的身边,附耳小声道:“陛下,韩国公求见。”
朱元璋听后,当即就眼前一亮,可紧接着就恢复了平静。
朱元璋并没有因此就立即找借口散朝,而是继续稳坐龙椅,专注朝议。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之后,他见朝议差不多了,这才找借口散朝,并让太子朱标处理剩下的事情。
朱元璋离开奉天殿后,便看着宫外的方向,一脸严肃道:“宣韩国公,到御书房见咱。”
王升恭敬行礼道:“是,陛下。”
紧接着,他就招呼身后的小太监,赶紧传召去。
回御书房的路上,朱元璋走得很慢,反正他再慢也慢不过李善长。
他之所以走这么慢,只因为他想在回到御书房之前,想明白他李善长来见他的目的。
“洪武四年离朝回乡,紧接着就纳了两房妾室。”
“不久之后,就变成了出门都需要拐杖的‘老相国’,过年都不来见咱,现在怎么会突然来见咱?”
“因为勋贵在临淮不法之事?”
“为他们求情?”
“该罚的都罚了,该杀的都杀了,还求什么情?”
“难道,是为了他?”
朱元璋刚想到这个‘他’字,就直接看向了,他许久未看过的‘大同县’方向。
也就在‘林昊’二字再次出现在他脑子里之时,朱元璋的目光,也再次变得深邃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果断转身,并大步往御书房而去。
片刻之后,李善长就在太监的带领下,走进了武英殿正对着的武英门。
李善长刚过武英门,就看见朱元璋站在御阶之上,用那尽是追忆之色的目光,眼巴巴的看着他。
李善长看着一身龙袍的朱元璋,也再次想起了当年的‘朱大帅’。
这一刻,近两年未见的二人,眼里同时有了明显的追忆之色。
而他们脑子里追忆的画面,也完全一模一样。
时间随着二人的追忆,回到元末乱世,朱元璋拿下濠州定远县之时。
定远县那残破的城墙之下,那残破且敞开的城门之外,身为红巾军大帅的朱元璋和徐达,正看着这犹如不堪一击的城墙发愁。
却在此时,一名虽然满头黑发,一脸黑须,但也算城中长者的布衣男子,骑着毛驴向他们走来。
朱元璋的眼里,此人抱着书本,骑着毛驴,走过路边乱军尸体,一点也不慌张。
在与他们擦肩而过之时,他还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任由胯下识途的毛驴,自行赶路。
也就在此人与朱元璋他们擦肩而过之时,朱元璋就认定这位年长的书生,必定是有才之人。
就凭他那过乱军而不畏的气质,就担得起他朱元璋的一声‘先生’。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啊!”
朱元璋笑着礼貌道。
李善长缓缓睁眼的同时,随意无比且似有不屑道:“老朽李善长。”
朱元璋直接拱手道:“在下,朱元璋!”
朱元璋话音一落,他身边头绑红巾,肩扛大刀的亲兵,就嚣张无比的用大拇指,指着朱元璋道:“这是我们大帅,定远城就是我们大帅拿下的。”
李善长只是冷笑一声道:“如今大帅多了去了,遍地都是,请恕老朽无礼。”
话音一落,李善长骑着毛驴,就径直往城里而去。
“这个老匹夫,竟敢对我家大帅如此无礼,我这就宰了你。”
朱元璋的亲兵,提着刀就要冲上去砍人。
朱元璋忙阻止之后,就对徐达说道:“天德,咱看这人过乱军而无畏,是个有才之人。”
徐达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向李善长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此刻的朱元璋,看了看自己和徐达这一身,身为将帅还以皮甲为主的甲胄,再看了看这残破不堪的城墙和城门,当即就盯紧了李善长远去的方向。
朱元璋回城之后,经过多方打听之后,终于知道了李善长在城里的名声。
一句‘从小喜爱读书,有智慧,有谋略,通晓法家学说,所预测之事,大多都会被他说中’,就是他在城里的名声。
朱元璋来到李善长教书的学堂之后,只看见学堂之内,除了他李善长一位先生,就再也没有一个学生了。
可李善长自己,还是独坐讲台,朗朗读书。
由于李善长沉寂其中,所以并未注意到‘朱大帅’,已经坐在了课桌之后。
“先生已无学子,为何还要读书啊?”
朱元璋用请教的语气,礼貌问道。
李善长见来人正是那所谓的‘大帅’,也只是严肃问道:“是大帅问老朽,还是学子问先生?”
朱元璋大方道:“您看咱坐在学子之座,自是学子问先生。”
李善长看着此刻的‘朱大帅’,总算是露出一抹,浅浅的欣慰之笑。
紧接着,李善长就轻叹一口气道:“元帝昏庸,元官贪腐,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的学生们,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
“如果我这个做老师的都不坚持读书了,我华夏的文脉,就真的要断绝了!”
李善长话音一落,朱元璋看李善长的眼神,就真的变成了学生看先生的眼神。
朱元璋当即行礼道:“在下,请先生教我读书学史!”
李善长傲视朱元璋的同时,也淡笑着问道:“大帅,为何想要读书学史啊?”
朱元璋想了想后道:“不读书,不学史,走不远啊!”
李善长冷笑道:“大帅不读书,不学史,不也成大帅了吗?”
话音一落,李善长收拾书卷,就要赶紧离去。
朱元璋见李善长想走,忙追上前阻拦。
李善长看着朱元璋手里的佩刀,当即就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朱元璋忙弃了佩刀,转而拱手一笑道:“在下都打听清楚了,先生乃是这定远城第一大才子,先生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先生,元璋会的夸赞之词,就这么多了。”
“反正,元璋就是想请先生,当元璋的军师,还请先生万勿推辞啊!”
李善长见朱元璋如此诚恳,虽然还没决定帮他,但也愿意给个好脸色看的同时,再多说两句话。
李善长客气道:“大帅啊,老朽既无刀兵之勇,也无缚鸡之力,实在是不敢从命。”
朱元璋依旧有礼道:“不瞒先生,元璋才起兵不久,就想着给天下百姓打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可是,元璋出身寒微,也就是在和尚庙里学得几个字,实在是见识浅陋,难成大事。”
“还请,先生相助!”
李善长当即眼前一亮道:“就凭你,也想给天下百姓打下一个太平盛世?”
“好,远的先不说,老朽可否请大帅先给定远百姓一个太平?”
朱元璋高兴道:“还请先生明示!”
李善长严肃道:“我听说,大帅拿下了定远官仓?”
朱元璋稍显得意道:“不错,整整六千石粮食,全是大米。”
“可见元廷的官,是有多么不管百姓的死活,竟然看着人饿死,也不给百姓吃饭。”
“咱决定,拿出一千石粮食分发百姓!”
李善长摇头道:“不过,请大帅拿出三千石粮食,老朽算了一下,每人可得粮四斤。”
“定远百姓已经断粮几个月了,请大帅让百姓们吃顿太平饭吧!”
朱元璋一听,直接就犯难了不说,还面露不舍之色。
“先生,这可是咱的军粮啊!”
“咱后面的招兵买马,可全靠它们了。”
“您是不知道,现在的一石粮食,可价值三十两白银啊!”
“不是交钞,而三十两现银!”
李善长见朱元璋语气减弱,还一脸的不舍,又再次冷笑一声道:“不舍了?”
“原来,大帅的太平盛世,不过区区四斤粮食而已!”
话音一落,李善长就大笑着离开了此地。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远去,当即就陷入了沉思。
也就在李善长前脚迈出学堂之时,朱元璋就恍然大悟了。
朱元璋一把拍在自己那套着红巾的脑门上,追悔莫及道:“先生这就是在教咱啊!”
“四斤粮食,可买一城民心,划得来。”
想到这里,朱元璋就赶紧回了他的临时帅府。
第二天一早,李善长就在菜市口,看到了朱元璋发布的通报。
“元人窃居华夏,百姓水深火热,元璋遵循天道,起义反元,誓逐胡虏,创太平盛世。”
“特告父老乡亲,元廷剥削之官仓粮食,全部还赠百姓!”
“并设坦立旗,招募义军......”
李善长的眼里,定远百姓无不高呼‘朱元璋万岁’,定远的可战儿郎,也无不往义军招募处而去。
当天下午,李善长就出现在了临时帅府门口。
“元璋来晚了,还请先生恕罪。”
朱元璋朝李善长的背影,拱手一拜。
李善长听到朱元璋的声音之后,就当即转过身来。
也就在他看到朱元璋之时,他就当即真诚一笑,并行正规的汉家揖礼道:“见过大帅。”
“大帅的所作所为,在下佩服之至,在下思虑再三,决定冒昧造访,愿竭尽所能,效绵薄之力。”
朱元璋一听,当即喜出望外到,还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
“请受朱元璋一拜!”
话音一落,朱元璋就单膝跪地,抱拳一拜。
“万万不可,大帅请起。”李善长赶忙扶起道。
朱元璋笑着说道:“太好了,元璋现在知道刘玄德请到诸葛亮之后,为什么这么高兴了。”
“咱现在就是请到诸葛亮的刘玄德啊!”
李善长笑着摆手道:“大帅将来一定会超过刘玄德,可在下却万万不敢和卧龙先生相比。”
“先生不要叫咱大帅,叫咱元璋就行,那都是吓唬外人的虚名。”
朱元璋为了表示对李善长的尊重,忙开口道。
李善长严肃道:“不可,上下有别,不可逾越。”
“上位吧!”
“‘上位’二字,既明上下,也不俗套,大帅以为如何啊?”
朱元璋默念‘上位’二字之后,当即就开心的笑道:“好,以后咱叫你先生,你叫咱上位。”
紧接着,朱元璋就认真的说道:“先生,里面请!”
李善长听后,也恭敬行礼道:“上位先请!”
二人对视一眼之后,就同时朗声一笑,一起走进了临时帅府。
追忆至此,朱元璋和李善长的眼睛,都有了一些可见的红血丝。
不仅如此,他们在眨眼之间,还都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朱元璋狠狠的眨了眨眼后,目光就再次变得深邃了起来。
“先生,你变了。”
也就在朱元璋如此思索之时,李善长也在狠狠的眨了眨眼后,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
“上位,你变了。”
下一瞬,
遥望彼此的君臣二人,就不再追忆过往,转而面对眼前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