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阎如今已是锻骨境武者,射出的箭矢比之往日,威力更是提升了一倍不止。
长箭破空发出的啸鸣之声尖锐刺耳。
那城墙上的女蛮人刚想再开口呵斥,就被身后穿戴厚重盔甲的高大蛮人一把推开。
仿若炮弹出膛,疾射向女蛮人的箭矢擦过她的脖颈,搅乱发丝,轰击在了城墙之上。
轰— —
条石垒砌的城墙顷刻间被炸的四分五裂。
两支一前一后袭来的箭矢,直接将半人高的女墙轰成了齑粉。
碎石无序乱射,堪比夏日骤然急降的暴雨,
倏忽间城墙高头,就爆溅起一团团殷红的血雾。
刺目阳光铺洒在打磨光滑的条石之上,泛出璀璨如同金属般的光泽。
女蛮人身子斜靠在端墙旁边,喘着粗气,口中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
“射......射箭,快射死这些胆敢侵犯我们蜱垅部的卑贱虫豸!”
她慌乱而又心存劫后余生的庆幸,
目光呆滞的看着那护卫自己许久的高大武者,被乱石给打成了筛子。
即便是从大乾人手中花费重金买来的盔甲,
此刻在这种非人力道下,也显得不比一张纸强多少。
汩汩鲜血在地面流淌。
女蛮人眼含热泪,她伸出粗糙手掌,缓慢擦去从额头滴落到鼻间的血浆。
“阿鹘!”
她一遍遍呼喊着高大蛮人的名字,
然后用仇视的目光看向站在百丈远,兀自放下白骨大弓,面带红黑火鬼傩面的男子。
“我要你死,我要把你浸在赤龙河,让你身受万千血鳄吞噬血肉的痛苦!”
这女蛮人,正是前几日率领雪狼骑追杀张平和木少峰的螣秀。
她是蜱垅部老族长的嫡系,也是那老族长最为疼爱的孙女。
悠长的牛角号声,这时在城墙之上呜呜响起。
伴随沉闷的鼓声擂动之音,断开的城墙一侧,越来越多的蛮人武者聚集。
他们抬出四架泛着寒光的青铜巨弩,粗若成人手臂的弩箭被上在弦上。
机括扣动,弩箭裹挟穿山破甲般的威势,朝着周阎所率鬼面军袭来。
“散开!”
周阎嘴角勾起,洒然一笑。
还未交战,这蜱垅部就失了智,将这种大杀器都抬了出来。
麾下军卒应声,不慌不忙的打马,整齐划一的向右侧方疾驰而去。
周阎把手中白骨大弓按在马鞍一侧,拎起鎏金十字大槊,不退反进。
黑马四蹄狂乱奔腾,蹄铁在冰面之上踩踏出一个个碗口大的深坑。
此时此刻,周阎一骑当先,所向披靡,
宛若高高在上的杀神一般,直视巨弩射来的箭矢。
要想破城,必先挫掉蜱垅部这些守城武者的锐气。
吓得他们胆寒,让他们生出畏惧怯懦之心。
鎏金十字大槊抡起金色孤光,三尺长的朔锋在洞穿云层的光柱映照下,熠熠生辉。
阳光给黑色甲胄披上一层朦胧光晕,伴随战马纵跃,
周阎手中大槊左右横挑,直接将四支半丈长的弩箭硬生生拦腰斩断。
“周大人威武!”
策马躲开弩箭袭射的计云,高声喝彩。
他用黑刀敲击臂盾,发出铿锵之声。
其余四百军卒,皆是有样学样,不断高武手中兵戈,大声呐喊。
鬼面军的气势在这一刻,陡然达到了巅峰。
这种无可匹敌,所向披靡的冲阵,直接激发了军卒们骨子里潜藏的悍勇杀伐之气。
这动静从周阎率领的这一支鬼面军中传出,继而荒丘下的大部队中又发出直冲云霄的躁动欢呼。
螣秀面色冷青,束在额头上的宝石配饰被她一把扯断。
及腰的青丝此刻在风中飞舞。
她右手高抬,一颗颗放到蜱垅部内,都珍贵无比的宝石,就这么被她抛洒在了地面之上。
“谁若是有胆子去杀了他,这些宝石,我都可赐予你,
并且还会在寨中,为你挑选三十名年轻美婢,一百名奴仆!”
她深吸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朝着部落武者许下重诺。
周阎打击的,不止是蜱垅部这边的士气。
若让他再这般耀武扬威下去,别说守住城墙了,怕是身边这些武者,会直接疯狂逃命。
“螣秀,不要乱来!”
在无数蛮人武者贪婪眼神当中,不远处的石阶处,
走上来几个穿着金色盔甲,头戴华丽胄面,气血旺盛如同火山一般的武者。
“螣青螣冥,你们过来做什么!”
螣秀脸色一寒,紧握手中弯刀,抿唇怒斥。
“螣秀,不要执迷不悟了,这些人不比以往的那些敌人,不是你所能抵抗的!”
螣青接过身后两名武者抬着的巨大重剑,杵在地面,皱眉看向远处的鬼面军,冷哼一声说道。
平日里,螣秀依仗老族长的疼爱,四处任性玩闹也就罢了。
如今大敌当头,还敢如此儿戏,真不知死字怎么写的了。
不止螣青,在部落年轻一代当中,武道修为最高,
隐隐有成为下一代族长的螣冥,也是止不住的摇了摇头。
“不过是区区乌合之众,看看荒丘下的那些人,
都不知道是从哪个部落里裹挟来的乱民,以这些人,能奈我们何?”
螣秀并不想在此刻,被撤下兵权。
前几日她率领的雪狼骑遭受埋伏,丢失了大半人马,这在部落当中,已经是够丢人的了。
要不是老族长发话,她怕是早都被那些愤怒的族人给撕碎去喂雪狼了。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再被螣青螣冥二人取代守城之位,
那她的结局,只能是此战过后,
嫁给部落当中其他头人的子嗣,成为联姻的工具。
这种命运,在饱读大乾各种书籍,
仰慕那些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声名的女性强者的螣秀看来,完全无法接受。
“先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螣冥双手从黑狐皮支撑的大氅下探出,他幽幽叹了口气,沉声道:
“先前大祭司献祭生灵占卜,直言今日部落,有邪异天火降世,
若是一着不慎,怕是我们整个蜱垅部,都会葬身在火海当中,魂灵也会万劫不复!”
“哪有这般严重!”
螣秀用手抹去脸颊上快要干涸的斑斑血迹,然后紧咬银牙,
猛地挥动手中弯刀,将自己瀑布般的秀发直接斩断。
“我螣秀今日以蜱垅部供奉万年的苍尨神起誓,
若不灭了眼前狂徒,那我将终身不嫁,日后长伴尨神左右!”
螣秀眼中泛着泪花,神情坚定。
“你......”
螣冥不可思议的抬头,他被螣秀这般举动给吓了一跳。
以神灵起誓,可不是闹着玩的。
供奉在蜱垅部城中,那座最为宏伟,最为庞大的苍尨庙,
可是所有蜱垅部蛮人心中千万年来的信仰。
没有人胆敢开这种玩笑。
若是螣秀今日无法兑现自己的誓言,
怕是直接会被拉去神庙,当成祭品,奉献给伟大的苍尨神。
而立在城墙前,遥望周阎大军的螣青,胄面下的眸子,则是露出邪异笑容。
“要是今天螣秀完不成自己的誓言,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未经人事的纯洁身躯,献于苍尨,一定会取悦那位神明的吧......”
螣青自觉无法与螣冥争夺族长之位。
实在是两人之间的差距有些过于遥远。
如今刚到三十岁的螣冥,不单是雪狼骑的首领,
而且武道修为,前些日子,已是突破到了锻骨之境。
而他螣青,比螣冥还要长几岁,如今还在练肉初期打转,与螣秀实力相当。
这种天赋才情皆被同龄之人碾压的痛苦,无时无刻的伴随在他每一个难眠的黑夜当中。
“还好,还好......”
螣青胄面下的眸子,愈发的诡异。
褐色瞳孔当中,一个狰狞的倒影陡然浮现,又转瞬即逝。
“如果不是自觉无法争夺族长之位,那我也无法在蛮庙当中,获得如此机缘啊......
希望这些外来的敌人,能够再厉害一些,
最好攻破蜱垅部,多杀一些只知道浪费粮食的蠢货,
也好让我用他们的血肉灵魂,来献祭给伟大的神灵啊!”
螣青宽大的双掌握持在金色巨剑的剑柄之上,
他眉心抵住剑柄最中间的那颗龙眼似的宝石,嘴边喃喃祈祷。
“螣冥啊螣冥,虽然你武道实力强悍,
可你根本不懂得,我所获的机缘到底是什么......
永生不死的诱惑,又岂是一个小小的族长之位可以比拟的!”
而就在螣青思绪纷飞之时,螣冥则是目光复杂的来到了螣秀身边。
他看着这个自小最为疼爱的妹妹。
虽然两人不是同一个生母,可他还是尽心照顾着这个让族中所有人都喜欢的姑娘。
螣冥记忆当中,眼前银牙紧咬,一脸愤然的螣秀,
还是幼时那个天真烂漫,在赤龙江边拾取漂亮石子的那个小姑娘。
一转眼,那个堪堪能抱住自己膝盖的小女孩,
如今已是能提起弯刀,上阵杀敌的女战士了啊......
螣冥心中五味杂陈,继而,他重重一点头,毫不犹豫的道:
“螣秀,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定会竭力帮你完成誓言,
可今后,你就离开雪狼营吧......”
“什么?”
螣秀先是一喜,可很快,她就瞪大眼珠,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螣冥。
她透过胄面,看着螣冥那淡漠的眼神,直视良久,才不甘的低下了头颅。
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螣秀叹了口气,自语道:
“好的,螣冥大人!”
“嗯!”
螣冥轻轻颔首,然后冲着螣青道:
“点兵,击鼓,开城门!”
“是!”
螣青重重点头,然后厉声高啸,冲着台阶上跟随着的一众武者喝道:
“击鼓,布阵,打开城门!”
......
“击鼓,列阵,开城门!”
“击鼓,列阵,开城门!”
话语声一遍遍传递。
蜱垅部高大寨墙之后的空地上,上千雪狼骑,全副武装,枕戈以待。
“我要随同你一起出击!”
螣秀鼓足勇气,凑到螣冥身旁请求道。
“我要砍下那个胆敢杀死阿鹘之人的头颅,把他的躯体,丢到赤龙河去喂血鳄!”
螣秀嗓音沙哑,尽是森然杀机。
“好,允了!”
螣冥振臂,将披着的黑狐皮大氅抖落,他提起仆从递上的长刀,一步步,从石阶上走下。
他心中自有傲气!
与其等那进犯之人聚集起来冲击寨墙,还不如先带兵出击一波。
趁着他们的阵势还未聚拢,以雪狼骑的速度,未必不可夺得先机,
甚至趁乱,还能把这些人都埋葬在城外荒丘之下。
“螣冥大人!”
有武者一脸炙热,仿佛是看到了心中神灵一般,为螣冥牵来银色的雪狼王。
螣冥笼罩着铁甲的手掌从雪狼王油亮的毛发上拂过,
他仰头与雪狼王猩红眸子对视,然后轻轻呵出口气。
五指扣动安放在雪狼王背脊处的绳鞍,螣冥一个纵身,提刀骑跨到了雪狼王身上。
空地上一众雪狼骑,全都默契的让开通道。
那些雪狼,在雪狼王的震慑之下,乖巧的弯曲前肢,叩伏在地面之上。
螣青跟在螣冥身后,目光复杂。
螣冥在部落中的声望和地位,是他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他刚成年时,老族长螣茽就翻越茫茫雪山,
历时一个漫长冬季,才抓捕到这头刚成为雪狼王的大妖。
自此之后,螣冥就成了统领雪狼骑独一无二的人选。
“嗬嗬......”
骑跨在一头皮毛灰黑的雪狼背上的螣青,低着头怪异的笑着。
原先,他还有过不忿和怨恨,
可自机缘得到蛮庙的传承之后,他就再也不在意这些世俗中的纷扰了。
“螣冥嘛......好想也把你献给神灵啊!”
他内心雀跃高呼,掩于胄面下的五官扭曲而恐怖。
随着厚重城门被打开,吊桥在一阵锁链“吱嘎”的扭动声中放下。
螣冥将长刀举过头顶。
高大城墙被阳光斜射生成的影子,恰好生成在螣冥之前不过一丈远处。
城门洞下,一盏盏火炬在风中摇曳。
地面积雪发射着刺目的白光,雪狼粗重的喘气声,还有不安的嘶吼此起彼伏。
螣冥金色的铠甲,立于那明与暗的分割线上,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继而— —
长刀无声挥下!
闷雷般炸响的鼓点急促而有力,一下下敲击着,愈来愈响亮。
砰砰直跳的心脏与鼓点合拍,带动周身气血流转。
空气中传来燥热,地面积雪“嗤嗤”消融。
“雪狼军,杀死那些胆敢窥伺侵犯我蜱垅部之人!”
螣冥一声暴喝,身形高大,宛若山丘一般的雪狼王,如同离弦之箭,直接窜进长长甬道。
燃烧着的火炬在此刻熄灭,黑暗中,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金戈甲叶摩擦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