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无涧山院五位学生,忘迟庄庄主方理达开始与曲草草细说这两日见闻。
“你什么时候成前辈了?”
庄主听到李云傲一直叫曲草草“前辈”,他疑惑她是怎么敢接受这个“高龄称呼”的。
“你什么时候娶我?”
曲草草心里最在意这件事。
闻言,方理达挥袖转身,回到棋盘,故作姿态说道:
“娶什么娶!等你长大再说!”
曲草草紧紧跟在他身后,极力争取:
“我都十八了!早就长大了!”
庄主落座,回视棋盘。
“娶不娶,我说了算,长没长大,也是我说了算。”
曲草草坐到他对侧,斜着双眸看他。
“切!嫁不嫁还我说了算呢!”
她还伸出手去阻止他收拾棋子。
“老方,说正经的!李云傲那孩子怎么样?他这一天经历的成果,可不小于我们一年的努力呢!”
方理达将她的手拎开,淡定地问:
“他发现了几条新岩道?”
“他发现了很多新岩道、寒湖植区那时有时无的井,以及一个溶洞!”
曲草草故意强调“溶洞”二字,说得格外大声。
方理达收拾棋子的手停了下来,未及他表现出惊讶,她就继续说:
“你这棋盘可能就是岩道活门的开关!”
他将手慢慢收回,吃惊不已地看着曲草草。
曲草草询问道:“和那孩子下的棋局还记得吧?”
听到这话,方理达倒不高兴了:“难道你还能把那些孩子画的岩道图给忘了?”
曲草草不打算跟他再开玩笑,从袖里取出云傲写的字据,递给他。
“给!礼单!等时机成熟了,你自己给主人送去!”
方理达查看字据内容。这“礼单”确实不错,他觉得主人应该会喜欢的。
曲草草起身,准备离开。“你先把你们的棋局写下,我现在要去张婆婆家拿些灯油回来。”
“这个时辰,少主早就离开了。”
灯油一直都是下人去提的,她什么时候亲自拿过?每次去张婆婆那不是去遛狗就是去蹭张婆婆给少主做好的团子。
曲草草微笑回眸:
“好故事,等我回来再讲给你听!心里有疑问,少主不在,那就找张婆婆问清楚咯!”
她想知道,少主,为何要救那忘恩负义之人!
……
离庄的五人走到远处,除李云傲外的几人终于维持不了正经模样,纷纷止步,围向云傲。
玉青娥再次激动得拉起他的衣袖,问他怎么受的伤。
依影也跟着询问他为何在岩道里待那么久。
蒋一石紧随依影之后,关心他伤势恢复如何。
严年全刚准备开口,却被云傲抢了先。他特别幽怨地质问年全:
“年全你这棋是怎么下的?!最后要是我们回不来,你可跟掌教交代啊!”
年全确实满腹委屈,提嗓便喊:
“我绞尽脑汁下棋,下了那么久,我一局也没赢过!我用自尊心来帮你们拖住庄主!你还怪我!”
云傲这才意识到年全对他们经过的岩道情况并不知情。
想到那些岩道迷宫是庄主和曲前辈千辛万苦才创造出来的,这其中的秘密曲前辈并没有让他保密,却让他画了路线图,应是不希望被别人参透的;加上他不想多加畅聊,怕涉及到李巾咏的事情,他最终决定不再多讲。
哪知年全却收不回脾气,指着他不整不洁还破损的衣着,继续发泄:
“还有!也不看看你都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看到在院内自称棋艺无敌手的“棋圣”小天才说自己这回一局也没赢,云傲不自觉大笑起来:
“年全啊年全,你也有今天啊!”
“不对!我们出来时庄主不是说他输了吗?还夸奖你棋艺精湛!你怎么说你一局也没赢过呢?”他想把话题转移到年全身上。
“我什么也没听见!”年全听不得这些笑话,转身疾步下山。
“云傲哥,你不要再扯开话题了,到底怎么回事啊?”青娥仍在追问。
“真的没什么事!就是从岩道里出来后遇到了曲前辈,我问她回来的道路,可她非要我打扫完规定岩道内的石阶才肯让我回来。所以拖到了现在。”
“可我和一石到曲姐姐那里的时候,她很乐意带我们回来,还送了向晚草,并没有……”
“曲前辈是不是帮你们打开了心结?我听她说过‘石影斑驳自成景’之类的话。”
他把依影的话打断。在向晚堂里,他们终于肯同席而坐,此时不仅没有相互争吵、冷战,反而有了交谈,步调一致。
“确实如此,当时……”
一石刚想向云傲阐述当时的情形,却被青娥阻拦:
“一石!你们的事以后再单独讲吧,现在让云傲哥把受伤原委交代清楚,不然我实在是难以放心啊!”
“这些都是小伤没有大碍,怎么受的伤并不重要,我们快些下山吧。年全都走远了。”云傲继续赶路,“你们要是真想听,我们边走边说吧。”
“岩道里石门不是突然掉下来嘛,我就继续往里走。但里面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不小心拌到了石头,没想到岩道里还有尖石和水洼!我跌入水洼里,双手就被尖石刮伤了。在岩道里转了很久之后,我才找到曲前辈的闲客居,在那里作了包扎。现在都没事了,你们真的不用担心。”
世上难得两全法,他只好半真半假,以相顾双方。
……
昨夜,寒湖之上,月儿隐了又现,现了又隐。
湖里病变不断加深的高兰映紫面色苍白,额头沁满冷汗,意识开始混乱、模糊……
她身体开始失衡,整个人落入水中……挣扎之际,她看到几条凶恶的大蟒蛇正张开毒牙向她扑袭而来!
她想逃,可身体却无法移动。
往疼痛来源的方向看去时,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右手被一条青色的大蟒蛇紧紧缠绕着,致使她无法逃离。
那青白色的大蟒蛇长着非常恐怖的獠牙,正时刻准备向她扑来!
她无法挣脱束缚,只能在水中不断挣扎,但求一线生机!
“匕首!有把匕首就好了!有把匕首……”
恐怖的蟒蛇随时要她性命,求生意识告诉她,只有对抗才能活下去!杀了它,才不会被它威胁!
这种“你死我活!”的念想愈来愈强烈,苏可儿留在她身上最后的外息,立即锐化为刺刀,直接将青色大蟒拦腰砍断!
大蟒断为两截,她也得以逃离,整个人渐渐往湖底沉去,水泡夺走了她的意识,不断从她的口鼻中跑出,不再回来……
这时,隆鸣声骤然响起,一个大窟窿在对侧的湖底出现,湖水从窟窿大量流出,失去意识的高兰也被湖水带进了穴口之中。
湖水降半后,穴口关闭,四周轰隆声围绕,三个出水口自岸壁出现,很快,湖水又恢复到原来的高度。
……
鹤丹山脚下,一名面容清雅的女子正背着包袱在泛着鳞光的河畔边走着,白裙裾轻打着叶尖上的晨露;束发的白丝带随着冷风飘摆,那是常见的侍者装扮。
她听到身后瀑布发生了不明的大响动,于是停下赶路的脚步,往瀑布靠近。
规律的瀑布水流里突然夹杂水柱喷涌的声音,流量瞬间增大,一个黑影顺着铺满银光的流水落下……
她赶往水花溅起的地方低腰查看,才发现那是活生生的人!
那便是随寒湖流水被带出鹤丹山的高兰。
女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高兰拉上岸,第一时间把了她的脉象,自顾自说道:“这姑娘明明身体极度虚弱,为何脉象却有如此强烈的矛盾?”
她接着检查高兰的喉部,发现并没有异物阻塞,“那为何她的气息会如此微弱?”
摸着高兰滚烫的额头,她立即作出判断:“这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女子将身上包袱丢下,背起高兰就往回跑。
一户孤零零的人家在她眼前慢慢清晰,门口刚为她送别的老婆婆还在那里站着。
“婆婆!客房!快!”女子竭力喊道。
老婆婆听出情况紧急,跟着一起进了客房。
“婆婆,为她换身干净的衣服,我先给她包扎头部的伤。”
“这姑娘怎么会弄成这样!”婆婆看着高兰伤痕累累的身体,心疼地絮叨着。
“跟着山上瀑布下来的,估计和阿曲他们脱不了干系。”
女子包扎好后起身。
“少主,你也去换身衣服吧。”
婆婆看到她衣服也湿透了。
“我知道。”
被婆婆称为“少主”的女子随即去换衣服。她不喜欢潮湿衣物给她带来的不适,会影响她思考。这对医治高兰很重要。
换好衣服的女子取出医具,回到高兰床前,准备医治,对婆婆吩咐道:
“我没有出去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进来。”
说着女子便开始取针。
“是。”
婆婆退出客房。
等待期间她闲着无事,便把高兰的衣服以及半截青缘外衣给洗了。
女子先取出一套银针,为高兰针灸,确定身体状况。
“看来都是外伤。内部并无大碍。”
随后她取出一套炎针——由左城炎矿石精心打造而成。继续为高兰进行针灸,确定她的内息情况。
混乱至极!
“各脉里的专有内息窜到其他脉络,还有一部分内息与其他有所不同……”
女子很快便判断出高兰内息运行情况。在身边无其他人时,她习惯边诊断边自言自语。
“内息停留在他脉,只是脉络的穴门因为某种毒性刺激被迫关闭,施针解开便是。但内息相冲这件事,还得等她醒来自己解决。”
女子马上为她施针,打算解开穴门,没想到炎针刚施下,就被弹了出来!
“你的内息太强太混乱,一般人还真救不了你!”
女子将剩下的针一一收回。“我赶时间,你倒给我找麻烦……”
暂时想不出办法,女子只好将医针收好,吹熄旁边的油灯,起身出了客房。
女子在中庭茶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倾入口,将茶水含在口中,边思考边反复将口中的茶推至两腮。红润的两腮左突一圈,右突一圈,甚是可爱。
婆婆抱着一团衣服走进来,见女子正坐在桌旁鼓腮喝茶,连忙问她高兰的情况:
“少主,那姑娘怎么样了?”
女子将茶吞下。
“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医治,不过,一时半会儿还能活。”
“少主这话是……连您也救不了她?”
“是的,现在确实救不了。”
女子拿起茶壶再倒了杯茶,恰巧发现婆婆手中的衣服。
“刚才给她洗衣服了?”
她打算转移思考方向,可也就嘴上这么说说,脑子里还是在不断地推演救治方案。这属于医者的强迫症,更何况此时她遇到的是未曾闻见的状况。
“是啊,您的衣服不外借,我的衣服她又不合适,所以就把她换下的衣服给洗了,我害怕她醒来后衣服没干,就架火把它们烘干了。少主,说来也奇怪”婆婆把那半截青缘外衣拿出来展示给女子看,“这么大的衣服,不像是个姑娘家穿的呀!”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用来绑她的,不是她的也正常。”
女子举杯欲饮……
“汪汪!”
未见其形,先闻其声,家犬春的问候声传达到屋内。
女子放下茶杯。
“春来了……估计会与此事有关。”
春一进门便扑到女子怀上,她一直肃静的脸露出一抹笑意,掌上留着小茧的手轻揉着春的头。
春是唯一一只女子送给曲草草,也是唯一一只女子愿意亲近的狗狗。
“春,这个时候你还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女子摸着春脖侧的绒毛问道。
她早就说过,自己今早会离开,昨日便已道过别,叮嘱过不许相送,按理说今天不会有人来,更别说会有狗狗来。女子知道这时候阿曲正在为灯添油,而现在很少离人的狗狗却来了,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此刻的不寻常,便是房里躺着的那个人。
春叫了几声。
“阿曲问我是否救下一名深中剧毒的姑娘?”
“汪。”
“你告诉我一下具体情况。”
“闲客居来了个男孩,然后阿曲便跟那男孩去寒湖找一个……姑娘。但那姑娘找不到。”
春是只非常特别的家犬,因其特殊体质——承载外息,因此可以传递语言。
“男孩?”女子疑惑地看向婆婆手中的青缘外衣,似乎明白了状况,然后将春的两只长耳朵拎起来,“春你跟谁学不好?非要跟阿曲学!”
春摇摇头,两只大耳朵重新下垂,伏地埋头,发出“嗯嗯”的声音。它在认错。见它如此,女子笑意更浓。
“婆婆,把那件青缘外衣打包一下。”
女子低头看着埋头的春:“认错了就要改,知道吗?”她伸手摸它的头,“好啦,不怪你啦!”
春微微抬头。
“你回去跟阿曲说……‘人愈已去,物不堪留’。记住咯!”
“汪汪!”春站起。
婆婆将包好的衣服递给女子,女子将其绑在春身上:“去吧。”
春离开。
“怎么样?那姑娘有救吗?”
婆婆见少主与谈得如此之欢,以为她想到了救治方法。
“没有。”女子起身往客房走去。
婆婆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满眼落寞与伤感,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遇到少主肯医治却治不好的情况。
……
女子回到床旁,发现高兰身体的异样:缠满纱布的身体出现了很多红斑块,有些甚至已经微微褪除血迹,呈现枯黄状,而且正在逐渐变硬。
“死皮!”
看来此毒确实不可小觑!为毒所伤,沁骨侵肉,最终肉皮分离;内息禁闭,混乱冲击,最终筋断骨离;真是普通人与修行者都不放过啊!女子总结症状。
女子望着高兰苍白的脸,却是邪魅一笑:
“为了这毒物,我还真不想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