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九公子坊。
李巾咏迈着酸痛的双脚缓缓走入酒窖,还不时伸展腰背。她原以为九公子坊只是个比较大的普通酒楼,没想到生意会这么红火,才来帮着干半天活就让她筋疲力竭,趁着其他人收尾的间隙,她回到那个阴暗而安静的酒窖,从角落包裹里取出从罗城带来的大块黑麻布,毫不讲究地蜷缩在地上睡着了……
“小孩!”
李巾咏意识模糊间感到有一股力从鞋底窜进身体,让她骤然警惕,惊讶坐起,睡意全无。
看到是九妈在用脚与脚的碰撞叫醒她,抓紧的心才放松下来,嘟囔着问:
“九妈……怎么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周围环境亮堂了许多。
“跟我走。”
九妈移着很有重量的步伐往酒窖深处走去,巾咏赶忙起身追上,观察周围,发现给地室照明的,是放在顶部吊盘上的那颗凤梨状的石头。
“那颗夜明石你也看到了,以后每日卯时前‘熄灭’它,申时‘点燃’它。”
“点燃?”巾咏不明白,它并没有着火。
“用外息。把足够的外息注入进去就会亮,把外息取出便会灭。”
听声音九妈也定是招呼累了,没有像先前那样不留余地地说话。
“取出外息?可我……”
巾咏话没有说完,九妈在暗角处停下,“记住:从角落那开始数第一行,第九个砖块之后垂直往上的第十一个。”
九妈轻摁了一下她所说的那块砖面,角落的一面边墙便开始向后移开,出现了一个新通道!
那里面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巾咏听着脚步声跟在九妈后面。那是一段向上的阶梯。
最后,她们在一道门前停下脚步,微弱的光从门缝里照进来。
“门把手对应的那行砖块,第五个之后往上三个。”
九妈话语落下,那道门也缓缓打开。
那里面陈设简单,并没有坊外那些华丽装饰,也没有大堂精心的装点,一切都好像是最自然朴素的样子。
“这就是九公子坊的内部,这里一楼是值夜那几人住的地方。二楼是客房。我住三楼。你就住四楼。”
巾咏跟着她上楼,到第三楼时,她突然恢复早上叫醒她那副神情和语气,再次叮嘱:
“小孩!没有我的允许,禁止进入其他楼层!”
四层楼间有楼梯共通,但每层楼的内部都另有一扇门锁着。巾咏在那些门旁走过时感受到了不知名的气场,她总觉得有人在那些门上设了陷阱,可她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九妈把四楼的钥匙丢给她后便离开了。
开了四楼的门,巾咏在四楼各房里转了一圈,完全没有特别之处,除了最后最靠里的那个小房间——把暗角的一块松砖取下,可以纵览半个步华街!
这些神秘与异常都与她无关,即使她都注意到了也不想去太多过问,她此次来雍城只有一个目的——拿文武格牌,然后回罗城。至于债款,等她回到罗城,正式加入西郊林舍,她也可以赚钱还债。
隐秘的小房间里静谧舒适,躺在床上想着罗城安姨的巾咏很快便睡去了……
次日,近卯时。
李巾咏在地室里以各种方式尝试“熄灭”酒窖里挂着的凤梨状夜明石,可它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来越亮!
这时早起的九妈从她身旁经过,她居然完全没有管她!而只是丢下一句“真差劲!”便直接上楼了!
“是巾咏吧?”
在巾咏失了方寸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那人正是昨日在坊门口拦她的门侍大叔。
他上前拿过巾咏手中的夜明石,手置于其上,光慢慢暗淡下来。但是并未全部熄灭。那人把夜明石还给她。
“可它还没有完全熄灭……”巾咏惊奇地看着他。
“剩下的是你的事情。”
“我?”
“夜明石内的外息只能由注入它的人取出。”
按大叔的意思,他拿走了他注入到夜明石的外息,剩下的是巾咏刚才误打误撞注入的。
“可我不会,您能教我吗?”
她向那位门侍大叔请教。
修行者最常谈及的就是内力,也就是一个人的修行潜质。内息是由内力转化而来的在体内各脉络运行的“气”,其运行方式因人(流派)而异。而外息则是由内息随修行者意志而外化所形成的物质。一般来说,只有内息运行方式相同或极其相似,外息才会彼此可视。
一些外息研究者近几年也发现,外息方式产生相同的修行者之间可以利用离体外息传递信息。还有一种极其少见的武力境界——息境,只分有或无,是由强大的内外息共同作用所形成的离体意识世界,就连外息研究者们对其也知之甚少。
“一般的内息转化为外息后,由于是从主体外延,所以会自动转化回内息。而这夜明石就是一种能够隔离外息与主体的物质,因此可以用它来存储外息。发光是这种石头本身的特质,存储外息越多越亮。要想从这石头里把外息取回来,就需要让你的外息和石头里面的外息建立联系。也就是说,在往里面注入外息到里面的瞬间,用你的意志将外息回收。听懂了吗?”
巾咏照着他说的试了一遍,果然成功了!
“你年纪轻轻就能够内外息转化自如,将来肯定大有作为!”
大叔虽然看不到巾咏的外息场,但是可以看得到夜明石几乎是瞬间熄灭的,由此推断她天赋出众,也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
“我该如何称呼您?”
“尚玉昌。你就叫我昌叔吧。”
“对了昌叔,九妈武功是不是特别高?”她想起了九妈离开时丢下的那句“真差劲!”
巾咏这一问,仿佛戳中了昌叔的笑点,摇着头哼笑了两声。
“她啊,哪里会!她要是肯练武,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九妈肥大严厉的形象随之浮现,巾咏不敢搭话。
“对了,关于九公子坊内部的事情,九妈都跟你说了吧?懂得如何做吧?”
昌叔看着比九妈还年纪大不少,还和她一样称呼“九妈”,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巾咏点头。
“我在这里也跟你再强调一遍。一点都不能外露。否则,虽然九妈不会武功,我们也能让你死得很惨。”
他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令人恐怖的事情。
“既然九妈肯让你留下来,就证明你嘴巴严实。”他拍了拍她肩膀,“好好干。大家都挺好的。”
巾咏颤抖了一下……
她是什么时候嘴巴变严实来着?大概是被苍老道带到罗城之后,意识到当初她家不再与富哥哥家往来与自己的口不择言有关吧……
六月十五日,三楼流月宴准备室。
一个传信人风尘仆仆地赶进来,一旁指导的九妈问他:“阿赤回到哪里了?”
阿赤是今天流月宴上要表演的舞者。
“已失联……”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说事情办好了,正往回赶吗?怎么今天就不见了?你们怎么看人的?!”九妈十分气愤。
看样子是他们请来表演的姑娘失踪了,李巾咏看明情况。
传信人,只是传信的,具体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在九妈身边的昌叔放下手中绸缎,建议道:
“这边人手尚足。我去找找吧。怕是阿赤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此去一定小心。”
昌叔离开后九妈环视周围一圈,最后定睛看上了巾咏。
她把巾咏带到演者房,让她换上了一身琉璃红裳。
“九妈,这是要干嘛?”
“老苍说你会轻功,一会儿流月宴你上。”
“不是……”巾咏一下慌了,“九妈,我是会轻功,可我不会跳舞啊!让别的姐姐跳吧!”她知道今天流月宴的主题是舞蹈。
“别人会跳也没有你轻功好,讨不了那些达官贵人的喜欢。舞蹈动作一会儿我教你便是。”九妈甚至开始帮她整理起妆容!
九妈发现,巾咏认真打扮起来还是挺像样,特别是她脸上与其他部位格格不入的眼睛。单看如宝石般明亮动人,加上她稚气未脱的脸庞就像把宝石埋到了沙土里,没有了一点特色。
于是九妈决定给她蒙上红纱,挡住她稚嫩的脸,只露出独特的眼。
就这样,巾咏学了几个简单的动作就初次登上了流月宴的舞台。
原以为有点轻功底子就能轻松驾驭那数不可数的翩然丝带,不曾想巾咏发挥得非常令人失望,可以说这是自开设流月宴以来最烂的一个表演!
即使如此,九妈依然关注业绩,赤舞表演结束后她向收钱的侍者询问道:
“那小孩表演拿了多少赏金?”
“十万一千零二银。”
答者不可思议,九妈更加不可思议!
“就她那两比划还有十万!以前煞费苦心钻研那么久最高也就六万!”九妈差点要把下巴交代给土地公公!
“十二席全席上座。十席给的是保底赏金一百两银;一席一个钱也没给。剩下的全是甲二席给的。”那侍者给九妈报账。
看来这甲二席对这小孩有意思啊!九妈猜测,这么想让小孩再次表演,可不能让你轻易如愿,这钱袋子,得掏掏。于是下令封口:
“若是那小孩问起,你就说她拿的全是保底金。”
巾咏不知道,她那胡乱的一跳,黎昭给的十万两赏金就帮她把过去十年的债务给还清了!
只可惜啊,想挣钱的人的眼里除了钱,就是更多的钱!
这个债务已然结清秘密除了九妈和侍者两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至于剩下的两银,是李云傲看在意境基调的面子上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