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延贞不能向阿翁讲明,他对李县令的所有怀疑。
不过,他还是根据自己的猜测,简单的道:“孩儿不是怀疑李明府。而是,这些事情都透着怪异的地方,李明府作为盱眙父母,似乎对此,并没有特别的重视。而且,现在遇刺的几个人,都是掌控盱眙兵马的要人。这些人,出事之后,盱眙城的所有兵力,自然全部都要旁落。现在,能够掌控皂吏、武侯民壮的人,也只有李明府、萧县丞和曹主簿了。所以,孩儿猜测,田县尉他们遇刺,很可能会跟县府的这几位,脱不开关系。”
“嘶……”
听了厉延贞的一番分析,厉老丈还是被惊出冷汗来。
厉延贞说的太有可能,好像有人想要谋取盱眙兵权。
厉老丈眉头紧蹙,拧成一个川字,反而担忧的道:“既然如此的话,我们进城的话,岂不是更加不安全了?”
厉延贞哂然一笑,说道:“阿翁,如果真有大军进驻都梁山的话。你想,城中的那点麻烦,相较都梁山,就算不得什么了。更重要的是,现在城中出现的乱象,不过都是县府中的人,我们这种升斗小民,谁又会刻意关注呢?如果进城的话,我们只要深入简出,怎么会招惹是非呢?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到时候,我们再搬回来就是了。”
厉老丈眉头依然紧锁,似并不认同这个提议。
不过,即便是心中不认同,却并没有反对,反而让厉延贞做主。
“贞子,搬到城中也无不可。只是,想要租赁房屋的话,恐怕开销不小,怎么说一个月也要几贯。虽说,阿翁手中现在有十几贯,却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听到厉老丈的话,厉延贞心中发苦。
此前,他从未考虑过,入城是需要开销的。
虽说相较起,长安、东都,很快就会改称神都的洛城,盱眙的租赁价格要低的多。
但是,厉延贞和阿翁的收入来源,仅仅就一块永业田。
这样算起来的话,其实他们也不会有多少的积蓄。
“阿翁莫要忧虑,明日我进城,求老师帮忙,找一处便宜的地方。孩儿猜测,即便真的遇到祸乱,应该也不会长久。我们只要能,坚持几个月的时间,应该就可以了。届时,如果真的出现拮据的状况,孩儿便再向办法。”
对厉延贞的宽慰,厉老丈依然难以释怀。
不过,见厉延贞态度坚定,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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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厉延贞入城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此时的盱眙城,进出盘查都非常的严格。并且,想要进入城中,是需要得到县府首肯的。
厉延贞昨日,并没有告诉谢四郎,他今日要入城。
所以,到达城门的时候,看着城门口的民壮,一丝不苟的进行盘查,厉延贞就有点傻眼了。
他在不远处徘徊了一阵,看没有任何机会,正要准备回去的时候,却不曾想,谢四郎居然从城门出来。
厉延贞见状,兴奋的迎了上去。
“厉郎!”
谢四郎看到迎面而来的厉延贞,脸上露出错愕。
“四郎,这是要出城吗?”
谢四郎点点头,哭笑着道:“还真是巧了。父亲正吩咐我,前去都梁山唤你,却不曾想,在这里相遇。”
厉延贞愣了一下,还真是巧了。“老师可有何吩咐?”
“不知道。既然你来了,就随我走吧。”
不知谢康找自己有什么事,厉延贞心中带着疑惑,跟着谢四郎进城。
宜德坊,谢府正堂。
多日未见的谢康,看上去面色有些憔悴。
向谢康行礼之后,厉延贞关心的道:“老师,近来可是身体不适?看老师面色,似有不悦之色。”
学生的关切,让谢康面色喜悦,欣慰笑着道:“贞子有心了。只是近来,夜不能寐,心有所虑。不妨事。”
厉延贞猜测,应该是这些日子以来,城中接连出事,让谢康心生忧虑。
“老师唤学生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哦!”
谢康身体挺起,正色道:“让四郎唤你过来,是想让你和厉老丈两人,也搬到城中来。虽说,城中近来,颇多不净。为师却担心,都梁山恐怕随后也不会平静。相比起来,住到城中来,一旦遇到事端,为师也能有个关照。”
厉延贞心中错愕,没有想到,他和谢康居然想到一块了。
“不瞒老师,昨日已和阿翁商议过了,想要暂时搬到城中。今日学生入城,就是想要麻烦老师,能否让人帮忙打探一下,城中哪里有价格便宜,能够租赁的房屋暂住。”
谢康也是一愣,却没想到,厉延贞已经有了这样的考虑。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决定,就不必如此麻烦了。反正就你爷孙两人,入城后,就在我这里住下就是了。”
厉延贞没有答应。
虽然说,谢康绝对是出于真诚。厉延贞却不想,在他人屋檐之下。
且不说,谢康是否会收他的赁钱,这谢府,也是经常人来人往的,对厉延贞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暂居之地。
见厉延贞坚持,谢康也不好强求下去,便将谢四郎喊来,让他为厉延贞寻找住处。
谢四郎本就是县府的司户佐吏,房屋院子的租赁,正在他的管辖之内。
听了父亲的吩咐之后,当场就说出几个租赁的地方来。
最后,谢康替厉延贞选择了,同样位于宜德坊内的一处院落。
虽然说,赁钱相较起观成坊和亲仁坊,会贵上一些。却距离谢府很近,不过相隔了一条街而已。
厉延贞明白,这是谢康对自己的关心。
所以,并没有因为价格贵了些,就拒绝了。
决定之后,所有事务,也不用厉延贞操心,谢四郎会完全帮他办妥。
并没有在谢府多做停留,厉延贞在确定下来之后,就立刻返回都梁山告知阿翁,准备搬家。
离开谢府之时,倒是遇到点小麻烦。
得知厉延贞到来的小醉文,一直猫在外边,等厉延贞出来,拉着他不让离开,非要陪她玩耍。
最后,还是谢康从正堂出来,才让厉延贞得以脱身。
看着小醉文沉着脸,眼眶饱含泪光。厉延贞心疼不已,就低声告诉她,自己马上搬到隔壁街,以后有机会陪她玩耍,这才令小丫头,破涕为笑。
回到都梁山,告知阿翁结果。
每月三贯的赁钱,着实让厉老丈心疼不已。面上虽然苦涩心疼,他却没有提出任何反对。
随后,厉老丈就开始收拾,将需要带走的物适式,都放到了一架车上。
他们并没有太多,需要带走的东西。
不过,家中养的家畜,却是个麻烦。
虽然也可以带到城中去,却不是很方便。听谢四郎所言,租赁的那个院子,并不是很大。将这些家畜都带走的话,恐怕真没地方安置。
最后,还是厉老丈到窟岰庄内,找了村正,帮忙将不能带走的家畜,都低价卖给了庄里的人。
仅剩下一头牛,准备用来拉车。
第二天一早,谢府的老仆,带着几个仆从,带着一辆马车出现在柴门外。
昨日厉延贞离开之后,谢康就吩咐老仆,让他们一早出城,前来给厉延贞他们搬家。
对谢康的这份关怀之情,厉延贞发自内心的感激。
自从在这个时代睁开眼之后,除了自己阿翁之外,谢康唯一让厉延贞感到,真心对自己关怀有加的人。
厉延贞的记忆当中,对谢康以往的事情,没有太多的印象。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从内心感激对方。
有谢老仆他们的到来,厉延贞他们很快就收拾妥当。
一辆马车,一辆牛车前后相随,咕噜噜缓慢的从都梁山驶了出去。
在经过窟岰庄的时候,看到厉延贞他们一行,村庄内的人很是诧异。
前段时间,住在庄头的谢先生刚搬走。
没有想到,住在山脚下的厉家,今日也要搬走了。
村正忍不住好奇,上前和厉老丈打招呼,询问他们为何要搬走。
厉老丈先是面色有些犹豫,目光不觉向厉延贞瞟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劝告村正,最好让窟岰庄的人,也都暂时搬走。
至于原因,厉老丈并没有完全如实相告。
毕竟,很多事情,都是厉延贞的猜测而已。
这里边还牵扯到李明府的事情,如果说出去,说不定会给厉延贞带来麻烦。
所以,厉老丈只是含糊其辞的告诉他,最近有些动荡,怕都梁山一带也不安生,最好暂时离开。
村正虽然一再追问,但厉老丈不敢多言,匆匆追上厉延贞他们。
赶到盱眙城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
城门处的盘查,依然非常的严格,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虽说盘查严厉,但是武侯民壮,并没有刻意刁难的。
此时进出盱眙城的,大多都是周围的百姓。武侯民壮,也多是当地人,没有人会故意为难的。
等待进出的时候,厉延贞才发现,城门下值守的民壮,居然有二十来人。
看来,接连出事之后,县府的压力应该大了很多。不然的话,也不会如此的严谨了。
“咦!小郎君,怎么是你啊?”
就在快要轮到厉延贞他们的时候,一个头戴璞头,穿着翻领长衫的年轻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厉延贞循声看过去后,眉头不觉微蹙,面上苦涩不已。
心里连连叫苦,怎么刚到城中来,就遇到这个家伙了。
喊出这句话的人,正向厉延贞他们快步走来。
这人是厉延贞寒食那天,在都梁山上见到的张九郎。
前后几次进城的时候,厉延贞每次非常忐忑,很怕遇到这个家伙。
本来以为,城中这么多人,应该不会有那么巧合的情况。
却没有想到,自己刚搬到城中来,城门都没有入,就见到,最不想看到的人。
“小郎君,别来无恙!”
张九郎看上去非常兴奋,走上前来,居然深施一礼。
却把厉延贞给吓了一跳。
张九郎是什么人,上次在都梁山上,厉延贞已经见识过了。
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一个,能够礼贤下士的人。
上次在都梁山,他对厉延贞爷孙,表现出来的高傲,那才是本色。
厉延贞对张九郎的判断,还是没有错的。
张九郎,本名张俊。
张阳炎给儿子起这个名字,就是带着,能够让他成为俊才的殷切期盼。
只是,毕竟他出身商贾之家,加上耳濡目染张阳炎的行事,也造就了趋利的性格。
在他看来,不能够利己的人,是没有必要相较的。
更不要说,他上次看到厉延贞爷孙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是都梁山一带的农夫而已。
今日之所以如此的热情,当然也是有他看重的东西。
从都梁山回城之后,先是父亲张阳炎,一意要寻找这个小子。
后来,更不得了。
离开盱眙城的骆宾王和魏思温,专门托李县令带话回来,让张俊帮忙寻找厉延贞。
而在此之前,萧县丞和曹主簿,都曾多次问及自己,关于厉延贞的情况。
从那个时候开始,张俊就已经察觉出来。如果能够找出厉延贞,并与之交好的话,对自己来说,就是一次难得能够出头的机会。
前些时日,他刚在张阳炎的斡旋之下,从李县令那里讨来了一个录事佐吏的差事。
今日是奉命,到城门监督盘查的。却没有想到,居然带来了意外之喜,让他遇到了厉延贞。
“郎君,别来无恙。”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殷切的打招呼,厉延贞也只好上前应付,只希望能够尽快脱身。
“小郎君,这是要入城吗?”
看着厉延贞他们两架车,张俊问道。
“承蒙老师关爱,让小子祖孙二人搬到城里居住。正要进城。”
张俊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这小子的老师,想必也不是凡人,如果能够接触上,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张俊就对身后民壮,大手一挥道:“都是自己人,不必盘查了。打开路障,让小郎君他们过去。”
厉延贞正要婉拒,却听到张俊身后,一人沉声道:“不经查验,怎能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