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苓生日是个工作日,莫爱约严苓吃饭,她没去。
梅疏桐组织了公司的人聚餐,给她庆生,她也谢绝了。
她提前一天回了镜湖。
母亲章水兰说想要她回来一趟,今年舅舅从周边县市搬来镜湖定居,他们一家人聚聚,为她庆生。
严苓拖着简单的行李回来了。
母亲家的房子是早几年,她拿钱在新开的楼盘买的,三室一厅。
本来有她一间房,现在舅舅一家过来,占了她那间,她只有打地铺睡客厅了。
生日当天,严苓起来刷牙,章水兰靠着卫生间的门嗫嚅半天。
严苓漱完口说:“妈,有话快说。”
章水兰双手交扣着,“你舅舅开了个烤肉店,今天生日,他也刚好开业,我们一起去他那个店里热闹热闹,怎么样?”
严苓喉咙里吁出一口气,“你叫我回来,到底是要给我庆生啊,还是给他开业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这不刚好一起办了嘛,双喜临门。”章水兰拍拍她的肩。
严苓哼笑,把脸捂在了白色的棉柔巾里,说:“好,双喜临门,我等会就过去。”
“诶,诶,好,乖女儿,穿漂亮点啊。”章水兰离开了卫生间。
严苓拿掉棉柔巾,看着镜中的自己,像从前练习表演一样,调整面部肌肉,做出笑容。
她换上一套红色的鱼尾连衣裙,细腰盈盈一握,修长身形尽显。
她化好妆,往烤肉店去。
那烤肉店在一条狭小的街巷尽头,小区外的那种商铺,生意大多靠住户照顾。
但这位置,实在偏得有些远,不容易揽客,但此时人多到摆起了长龙。
烤肉店门面上贴着大大的红色横幅,还立着几个气膜,写着开业大吉。
门口摆了张桌子,严苓一过去,排队的人就跃跃欲试了,纷纷要跟她合影。
严苓应付了几个,就被舅舅拉去了那张桌子旁坐下,“苓苓啊,大家一说这店是你开的,都过来给你捧场了,你看你多受欢迎。”
严苓长睫颤了一下,明白了,这是要用她的名义开店揽客,而她今天过来,是给舅舅站台的。
她哽了哽,调整心情,扬起了笑脸,为每一个拿着杂志、照片或者笔记本的人签名,亲切问他们的名字,请他们照顾生意,跟他们合影。
这些事,她以前常干,今天,也就当是出席一次活动了。
签到中午,店里的人络绎不绝,外面排队的人还在增多。
严苓早上就没吃,现在胃饿得有些不舒服了。
章水兰给她拿了支牛奶过来,说:“店里太忙了,我去厨房给你拿口吃的,你先垫垫啊。”
她喝着牛奶,继续签名。
中午饭点过去,她也没等到章水兰的那口吃的。
她无奈,后面的人排了很久了,她不想让人白等一场。
她强撑着,跟一个中年大叔合影,低头给他衣服签名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抬头,以为是自己饿晕了,出现了幻觉。
“走。”
那人手掌用力,带着些狠劲,把她一把扯过来,抽掉她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扔。
排队的人不干了,“呃呃,怎么走了,我们排好久了,严苓,严苓……”
严苓用力甩了一下手腕,“梁穆,你发什么疯,放手,我没签完。”
梁穆指尖掐得发白,没放,另一只手直接搂紧她的腰,带她往巷子口走。
“你弄疼我了,混蛋,放开!”
梁穆像听不见,直接把她塞进了路口停靠的一辆黑色奔驰,摔上车门。
章水兰马上追了出来,“苓苓,你去哪儿……”
她看到梁穆,立即停住脚步,不再作声了。
梁穆回身对章水兰说:“阿姨,苓苓我带走了。”
章水兰哑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店里一团乱,她转身跑回去帮忙。
——
车落了锁,梁穆依然抓着严苓的手腕。
严苓手痛死了,“你这车开着,我也不能往下跳,能不能放开?”
梁穆想了想,放开手。
那蜜色的腕子,都有了红痕。
严苓看向梁穆,他穿着休闲,白色长袖t恤和牛仔裤,发丝柔软,像是从家里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梁穆把网上的新闻点给她看,都是她刚刚在烤肉店门口签名的照片。
网友的话一个赛一个的难听:
过气名模的退隐生活……
一线明星惊现楼下烤肉点………
无戏可拍的女星回家卖肉…………
“这标题,内涵我。”
严苓没心没肺地还刷了几下,点评一番。
梁穆立马收回手机。
他看到新闻,脸都气绿了,她还有心思开自己笑话。
“你是没饭吃了,还是没地方住了,要回来干这种事!”梁穆脾气上来了,声音都在抖。
严苓横他一眼道:“我回我自己家,你也要管。”
“那是家吗?”梁穆说,“什么家人会让你过生日干这种事,你怎么就不知道拒绝。”
严苓说:“那是我妈,我怎么拒绝,再说,我给我舅店子里拉点生意,也没错吧。家人不都是相互帮的吗,我都不介意,你在气个什么。”
“你说我气什么!”梁穆眼睛都红了,“我气你怎么老是让自己受委屈!”
“我受委屈,关你什么事,”严苓看着他,半天没回过味来,“你在前面那个路口,把我放下来。”
梁穆对司机说:“直接去半山别墅。”
半山别墅是梁家在镜湖的居所,严苓高中时,经常去玩。
严苓愕然,“我去你家干嘛,你有病呀,放我下去。”
梁穆一手揽过她的腰,托住她的脸,柔声说,“好了,苓苓,我想陪你过生日。”
——
别墅重新装过,严苓进门时,随便看了两眼,欧式的庄园风格依旧,只是少了很多浮雕和繁复装饰,现在更明亮通透。
餐厅里,佣人已经准备好西餐,桌上有玫瑰和香烛,是为晚饭准备的,现在是午后,但某人饿了,也顾不得了什么时辰了。
别的不说,严苓是真饿了。
烛火摇曳,浪漫氛围,被她狼吞虎咽的吃相破坏得一点不剩。
梁穆给她切了两份牛排,放在她面前,怕她噎着,又给她倒了水,酒都不敢给她。
“你怎么在镜湖?”严苓吃到七分饱,节奏变缓,突然想到这么个事。
梁穆给她递去餐巾,说:“跟着你,昨天回来的。”
严苓蹙着眉,跟看变态似的,“你私生饭啊,跟着我。”
梁穆笑了一声,“我也不是没当过,重操旧业。”
他以前为了追她,真加入过她的粉丝群,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氪金粉。
严苓隐隐听出他话里有重新追她的意思,并不搭话,默默吃完盘子里的肉。
“还有蛋糕。”
梁穆提醒她,让佣人把蛋糕端上来。
两层的白色花边蛋糕,用红玫瑰花瓣点缀。
严苓放下叉子,说:“我吃不下了,算了吧。”
“吃不下,那就吹蜡烛吧。”
“不吹了,没有愿望。”
梁穆静静看着她,倾身过去,想要拉她的手,她立即将两只手放到桌面下。
他玉白的手指,就放在她眼前:“苓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严苓听到这声“苓儿”心跳如雷。
只有他这么叫她,从前无数个耳鬓厮磨的夜晚,迤逦的,挑逗的,甚至粗鲁的,他都是这么唤她,哄她,诱惑她。
换做那六年里,他若这么叫一声,天涯海角她也要去他身边。
但现在,她唯有一声苦笑,和一声叹息,原来呼唤也有时限。
“梁穆,我们不要了,我好累好累好累了,”她看向他,眼里是释然的泪,“跟你在一起,真是太累了,我不要了。”
她像个有应激反应的患者,面对某段痛苦,一碰就想逃。
梁穆心抽痛得厉害,看着她眼睛说:“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过去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严苓抹了把眼泪,笑说:“没有错不错的,我们纠缠这么多年,到现在,真的已经够了。你说爱情转瞬即逝,可能是对的,有些人上一次床就没了,有些像我们这样,纠缠久了,你习惯了我缠着你,误以为这种纠缠是爱情,其实爱情早就不在了。”
“我不是因为习惯,”梁穆道,“我是发现了,一件最简单的事。”
严苓清亮的眼睛,注视着他,等他说。
“苓儿,我对爱情的理解,一直很肤浅。我轻视爱情,它是玩乐,它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梁穆平静地说,“家里出事之后,我自责,我愧疚,我想要补偿,想要做好家里所有事,我不应该再玩乐,我要惩罚我自己,所以我第一个抛弃的就是爱情。就像是为了考试,戒掉游戏一样。我牺牲掉爱情,只关注家里和公司,这样,我觉得我就能做好了,我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这是你拒绝我六年的真正原因,是吗?”严苓幽幽地说,“如果是这样,你可真的太自私了,为了自己好过一点,让我难受。”
梁穆倔强地从桌下抓住她的手,认真说:“是,我是自私了,我一直没有从那场伤痛中痊愈,我用爱情代偿了我本该承受的痛苦,让你为我的伤买了单。苓儿,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会再让你承受。”
“那你现在想要在一起,是不是又变成了对我的补偿呢?”严苓眸光着破碎的细闪,“我不用你补偿,不是真的爱我,我谁也不要。”
“不是补偿,”梁穆清俊的眉眼如朗月清风,“我想在一起,是因为,我想要天天看见你,我想照顾你,你的所有我都想第一个知道,我不能忍受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我更不能看到你无家可归,无人可依。”
严苓被他说得怔住了,相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郑重过。
“我对你可能真不是爱情,”梁穆笑笑,笑自己的愚钝,“我早该发现的,你早就不只是恋人了,你是我一辈子都离不开的亲人。”
亲人?
这个词,在她的生活中,是个笑话。
又一个口口声声叫她亲人,却为了自己好过一些,放弃她的人。
她不信这些了,一个都不信。
眼泪从眼眶中滚落的同时,严苓甩开了他的手,倏然站起身。
“苓儿?”梁穆诧异,“我吓到你了?”
严苓拿掉手上的餐巾,看看窗外微暗的夜色,说:“我要回家。”
梁穆默了默,起身扶她的肩,她稍离远一些。
他说:“别回去了,就在这里住吧。”
严苓说:“我要回去。”
“苓儿……”
她不等他说什么,拿着包,往别墅外跑。
别墅区打不到车,她蹲在路边喂蚊子。
黑色奔驰停在她脚边,梁穆降下车窗,说:“我送你回去。”
严苓抖抖腿,起身,上了车。
一路无话,她颓然地看着窗外。
分别前,梁穆问她什么时候回海城。
她没回他,下车走了。
———
回到海城,生活又变成了酒店与Nlin的两点一线。
天空像落了陈年的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严苓忙着打官司的事,心情也灰蒙蒙的。
好在结果大快人心,扇格败诉,对外承认抄袭,将带海棠纹样的汉服全线下架。
严苓如愿拿到赔付款。
她心情大好,带加班了两个月的团队去白山烤鱼,滑雪。
回来后,海城也入了冬。
冬至那天,甜甜用莫爱手机打电话给她,要她晚上去吃汤圆。
严苓猜想这又是个陷阱,虽然有些对不起甜甜,但她还是拒绝了,说好找一天带她去看秀,作为补偿。
这边刚挂电话,信息又来了。
云琛的语音,他包了饺子,想给她送来。
严苓答应了,把酒店地址发给他。
《无尘风月》刚刚杀青,她也想找他聊聊天。
云琛饰演了他梦寐以求的反派角色,严苓听几个朋友说,吴导很欣赏云琛的才华,以后可能会长期合作。
“你怎么样?还好吗?”严苓接过他手里的饺子,迎他进门。
酒店房间里开了暖气,热得很,她只穿着一身荧光粉的短袖短裤,光着脚在蹦跶。
“你穿双鞋。”
云琛脱下灰色大衣,挂在门上,帮她拿了地上的米色拖鞋放在脚边。
好似他是主人,她才是个客。
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并不是严苓的最爱,但她也吃得很开心,还毫不客气地提要求:“我要茴香的,你下次包。”
云琛笑了,两个梨涡显出来,“茴香现在不是季节,有了就给你包。”
他看看酒店的陈设,还有严苓到处乱丢的衣服和包。
“你打算一直住酒店吗?”
“嗯,酒店挺好,管吃管住,不用打扫。”
云琛有些心疼她,“你像个吉普赛人。”
一个没有国土的民族。
“你说我没有家。”严苓眨眨眼,咬半只饺子在嘴里。
云琛怕自己说得有些不妥,忙解释:“我是想说你过得很自由,没有别的意思……”
严苓拍他的肩,“我有好多家呢,我有妈妈家,爸爸家,舅舅家,姑姑家。后来,我自己买了房子,我也有自己家。”
见她眼神黯淡下去,云琛问:“那房子就是被你卖掉的那套?”
“哈哈,对啊,卖掉就去你家赖着不走了。”严苓说得轻巧。
“当时为什么卖?”
严苓放下筷子,喝一口水,“那只是个房子,没有想在一起的人,就不是家。一个物件而已,卖了就卖了。”
云琛意识到她说的那个人是谁,也不想给自己心里添堵,便不再问了。
门口有敲门的声音,严苓疑惑,她没叫客房服务,便嚎了一嗓子,“谁啊?”
外面没回应,拍门声音更重。
严苓确定这不是客房服务,没有哪个服务员,胆子那么大,敢砸客人的门。
她知道是谁了,继续拿起筷子,夹饺子蘸醋。
云琛看懵了,“不……不去开吗?”
“坐着,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