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再次沉寂下来，火星自篝火中溅射而出，在微风吹拂下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两人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的高度变低了些许，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昭彩打了个呵欠，眼神游离地开口。
“问你一件事情。”
对于许安泽来说，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多一个昭彩在旁边，他都不会觉得尴尬，自从得知曾经的伙伴已经不复存在的消息的时候起，他就已经习惯了孤独了。
而对于昭彩三番两次的恶作剧，也只当是不成熟的玩笑而已，就像年老的长辈看待犯错的小孩子那样。
此时昭彩主动开口，许安泽自然不会回避。
他没有开口示意，只是笑着将几根干柴塞进篝火中。
昭彩微微转过头来，用眼角的余光来观察许安泽，发现他没有作出反对的行为，便坦然开口。
“安小柔......你对她有什么看法？”
许安泽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昭彩也会这么战战兢兢了？
不过他面对这个问题，作出了正面回答。
“资质不错，心性也非同寻常，只是有的时候有些过于感性。”
昭彩听到这个回答，自然很不满意，她罕见地板着一张脸，语气不善道：
“谁问你这个了？”
许安泽有些疑惑。
“不然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哎呀，就是......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看法啦。”
昭彩此时有些急躁，跟平时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截然相反，不知道是刚才被许安泽逗弄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这也能算是昭彩平时不为人知的一面吧。
许安泽这么想着，也突然明白了昭彩的意思。
“我对她没有任何有关男女关系的那种想法，我是队长，她是队员，仅此而已。”
这时昭彩双手环胸，眼睛微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没错，她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看起来很欠揍的表情。
“这样啊。”
语气里隐隐有惋惜的意味。
以许安泽的五感，自然捕捉到了昭彩语气里的意思。
“你觉得很可惜吗？”
“那当然，你们看起来这么般配。”
“般配吗？”
许安泽苦笑一声，联想到自己在镜子中的那副样子，不由得再次觉得昭彩话里的荒唐。
“再般配也不可能吧。”
“为什么？”
昭彩似乎没有听出许安泽话里的意思，只是疑惑地再次开口道：
“安小柔平时对你是有好感的，这个你没感受到吗？还是你不喜欢她？”
许安泽转头看向昭彩，面对那副看起来天真无害的神情，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说昭彩笨吗，似乎也不笨，毕竟她具有摆平归城内乱的手腕，城府很深。
可要说她聪明，面对男女关系的问题时又体现出无比纯真的内心。
“这不是光凭喜欢就能解决的事情，我想你应该能理解吧。”
“哦？详细说说。”
面对这种恋爱话题，明明毫无经验的许安泽，此时却显得异常从容。
“假设我和安小柔互相喜欢，那又能证明什么呢？”
昭彩抢着回答。
“证明你们具备互相扶持的基础：真心。”
许安泽摇了摇头。
“其实你很明白吧，喜欢未必能够真心。”
昭彩也不再装傻，而是摆出一副拿许安泽没办法的样子。
“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换言之，她对我有好感那又怎么样呢？我要接受她吗？要回应她的期待吗？”
昭彩沉默下来。
许安泽继续道：
“你也知道这种东西很抽象吧。
什么是接受？什么是回应？
如果纠结于这些我还能冷静思考吗？
难不成就只需要考虑单纯的名分吗？
你不觉得这样过于幼稚了吗？”
昭彩无话可说，但她也不打算放弃。
“可是......”
许安泽当然知道昭彩像要说什么，自然是出口打断。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如果在城外，身为队长的我因为这种感情而失去理智的话，那你们所有人都会很危险。
在这个小队里，真正了解城外的，只有我一个人。”
昭彩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真拿你没办法。”
许安泽看着昭彩这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他知道昭彩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便又说道：
“她和小队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有关系，唯独不能和我有关系。
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需要负责的不单单是她一个人，而是你们所有人。
多余的情感只会影响我的判断。”
昭彩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许安泽突然有点觉得她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但很显然昭彩无疑不是这种人。
昭彩这副样子也只是在避免尴尬而已。
“如果你今晚留在这的目的只是捉弄我一下然后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许安泽毫不留情，而这也在昭彩预料之中。
她知道许安泽是怎样的一个人。
执着而冷静，理智又疯狂，敢于尝试却又在某些方面保守不已。
他活了很久很久，经历过很多很多，是不会轻易对他人抱有感情的男人。
经历过生死，所以觉得男欢女爱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这也让他不能够轻易尝试这份感情。
“我当然不只是为了说安小柔的事情。”
昭彩见自己说服不了，赌气一般哼了一声，开始进入正题。
“能不能告诉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归城的原因？”
不管是带领小队出城历练，还是留下昭彩协助梁知秋平定内乱，最终能够受益的还是归城。
拥有足够强大的战力，就不需要担心星兽。
平定了内乱，就能够继续安稳发展。
最终受益的不是个人，而是归城这个整体。
许安泽本来就没打算瞒着，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说明，此时昭彩主动来问，倒也符合了他的心意。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出于一种使命感。”
听到许安泽再次说出这种意义不明的话，昭彩不禁有些头疼。
“能不能展开说明一下？使命感这个东西听起来好抽象。”
许安泽也知道，但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这个东西，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于是就这么做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直白一点。
“归城是曾经的伙伴建立起来的城市，我不想看到它毁灭，仅此而已。”
许安泽说完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昭彩也感受到他的心情有些低落，便识趣地配合他，没有出声。
空气再度陷入沉默。
昭彩这会儿其实已经明白了许安泽的理由，只是还不能够理解。
她从小身边就不缺关心她的人。
她从未明白过失去的滋味。
也正因如此，她从未将任何人都放在心上，因为这些关心她，和她亲近的人都不会离她而去，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逝去之人而将感情寄托在事物上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然而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案例只在书本上出现过。
不管是小说也好，课本也罢，都是对她来说非常遥远的事情。
所以她能够明白，但无法理解。
这会儿的许安泽，对于她来讲就是如此梦幻，感觉他不像是活在现实当中的人物。
不过好在，这个男人能给她带来些许乐趣，所以不至于让她无聊。
顺风顺水的人生她并不喜欢，迄今为止的顺境让她有些厌烦。
她想去接触外界，接触未知的东西。
许安泽对她来说就是未知，归城外的危险世界对她来说也是未知，二者都充满着致命的诱惑力。
所以在考核变更流程的时候，在她揣测到梁知秋必定会让她接触许安泽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追随他了。
见昭彩一脸疑惑的样子，许安泽自知她无法理解，便也打消了解说的打算。
他用干净的树杈串起几串生肉，放在篝火外焰上炙烤。
许安泽的这个举动，让昭彩突然感觉肚子又饿了。
“那个......麻烦也给我来一串。”
见到昭彩的嘴角都快馋到流口水了，许安泽无奈地笑了笑，将另一串烤肉交给昭彩。
“试着自己烤一烤，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昭彩接过烤肉，学着许安泽的动作，有模有样地烤起肉来。
没过一会儿，一股烧焦的味道飘进昭彩的鼻腔。
“咳咳......你的烤肉已经好了。”
许安泽出声提醒，昭彩这才急急忙忙地拿起烤肉，吹了两口气，为了防止吃烤鱼时露出的丑态，她又猛地多吹了几下。
许安泽一边沉默地吃着手里的烤肉，一边看着篝火，全然不理会一旁的昭彩。
其实这两人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昭彩本身就很无聊，许安泽就更无聊了。
许安泽倒是可以忍受，但昭彩可没有这么闲。
她立马开始找话题。
“关于你的事情，可以再多告诉我一点吗？”
许安泽叼着一块肉，看向昭彩，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
许安泽将嘴里的烤肉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昭彩吞下了嚼碎的肉块，哈了一口热气，紧接着问道：
“就讲讲你成为英雄之前的事情吧。”
“成为英雄之前的事情吗？”
许安泽思索了一会儿。
那应该就是踏入神境之前的事情吧。
他风卷残云般狼吞虎咽起来，三两下就解决了手里的烤串，嘬了两口手指上的油脂，缓缓开口。
“从我刚出生的时候开始讲起吧。
据我的师父张圣陀所说，我生下来没多久，父母就急忙赶往前线了，当时还在战争期间，所以他们两不出意外地牺牲了。
由于我师父和我父母有些交情，所以代为抚养，并且教会了我医术。
后来就是躲避战乱，一边逃难一边学习。”
昭彩仔细听着，又咬下一块烤肉。
“在战争结束之后就跟着他周游全国，四处问诊，一方面是提升我的医术，另一方面是让我学会处理人际关系。
我师父过世后，没过多久就是星兽泛滥，然后就是人类大迁徙。
在途中我意识到自己的弱小，钻研出基因改造技术，强行改造了自己的身体，获得了强健的体魄。
再然后就是跟随武神修行，在短短几年之内踏入神境。
后面的事情就是抵御兽潮，光荣赴死了，只是没死成，活到了现在，灵魂受损。”
要说许安泽真正的经历只有几十年，还有两百年都处在昏迷状态。
然而就是这几十年也需要叙述很久，所以他避开了很多细节，只是讲了个大概。
不过这也足以让昭彩了解到许安泽的一生了。
昭彩学着许安泽刚才的模样，将手里光秃秃的树杈丢开，嘬了嘬手指上的油脂，然后舔了舔嘴角。
“听起来是很精彩的人生。”
许安泽笑了笑，没有否认。
“不过我有一点很不明白，为什么你在那种时候还这么拼命？
如果说保护归城是出于所谓的使命感，那在你弃医从武的时候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许安泽低下头，看着火势逐渐减弱的篝火，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我也不知道。”
“诶——？！可是你都不惜改造基因了，连个理由都没有吗？”
昭彩有些惊讶。
这不是纯纯的疯子吗？有谁会无缘无故就直接改造自己的身体吗？还顶着那样可怕的副作用。
副作用，自然指的是许安泽刚开始走进地下研究所时提到的基因回馈，那个让基因退化到初始状态的过程。
“真要说理由的话，倒是有，只不过我也不确定能不能算。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有生命在我眼前逝去，这个也算吗？”
昭彩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许安泽的眼睛。
“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高尚的人呢。”
“高尚吗？”
许安泽听到昭彩对自己的评价，不由得露出苦笑。
“如果真有这么高尚的话，应该不会要求你们冒着生命危险去获取力量吧。
毕竟最开始也没人有那种意愿。”
昭彩摇了摇头，否认道：
“真要说的话，还是有一个人的。”
“谁？”
“王萌萌。”
许安泽挠了挠头。
“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