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珠倚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她是在等宫远徵。
今日恰逢上元佳节,若是在余绗,她早就带着自己的小公子出门穿梭于火树银花之间、看舞龙舞狮的热闹去了,哪里还会这么束手束脚的呆在房间里?
在别人家里做客就是不方便啊。
偏偏这里又接连出了这么多的事,死了不少人,连檐下挂盏素绢灯都要顾忌是否合时宜,会不会勾起血案频发的晦气。
只能私下煮上一锅汤圆,权当是庆祝节日了,也不知道阿远什么时候才忙完手上的事情呢?
旁边的立春正用小汤勺搅动锅中浮沉的雪白团子,桂花蜜香随白雾氤氲漫开。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话本时,忽有鸦羽破空声掠过窗棂。
这个是...薛宝珠豁然抬眸,立夏飞快跑到窗边,从窗檐下接进来一只乌黑的小鸦,将绑在它腿上的小竹筒中抽出信条,递给自家小姐。
——宫子羽携云为衫自密道出宫门。
看到信中的字迹,薛宝珠眼底泛起霜色。
立夏凑来要看,被她用银簪轻点额心,只好嘟着嘴询问:【小姐小姐,是她们有行动了吗?】
【不错,但怎么会这么急?】素笺在烛火上蜷作灰烬,薛宝珠微微蹙眉。
雾姬夫人十分可疑,这不假,可她身在羽宫,薛宝珠无法轻易插手探查,那就只剩下云为衫和上官浅了。
那两个一进门就对新娘下毒的人之后也从未消停过,刺探的举动明显得要命。要说她们和无锋没有关系,薛宝珠是万万不信的。
但同样的,云为衫的活动区域也多在羽宫,而上官浅...
她已经和宫尚角起过够多冲突了,实在不想让远徵夹在中间为难,因此也没主动去角宫和她接触过。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论她们怎么折腾,倒霉的终究只是宫门。且这两个人势单力薄,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真正的后手,肯定还在宫门之外。
毕竟,收集到了情报,总是要送出去的嘛,这不就抓到了吗?
果然,围绕宫门外围安置人手是个正确的选择。
立夏附和的话打断了薛宝珠的思绪:【是啊,她们进宫门才十几天,期间出了这么多事,怎么就敢这样跑出去?】
按她的想法,至少也要先取得大部分人的信任,收集到足够的情报之后再行动吧?
薛宝珠起身,眼睛望向衣架上的斗篷,话内平静却透着几分冷意:【或许是不打算回来了。】
宫子羽在手,执刃之位和宫门的秘密都在他的身上,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人质,拐出去了还能有回来的道理?
主要用正常人的逻辑判断,薛宝珠实在是没想过无锋会做出让细作在十五天内就出宫门一次换取解药的‘睿智’想法。
——那实在是太频繁,也太容易暴露了。
立春已将白狐氅衣捧来,薛宝珠当机立断:【我出宫门一趟。】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出门买菜。
但立春和立夏也果断装备好武器,正要跟从,却被薛宝珠阻止了。
【等阿远来了,你们还要接待他呢。】
【对哦!】立夏一拍手恍然:【可我们要怎么跟远徵公子说呢?】
【就说...】薛宝珠回眸一笑,转身时广袖带起香风:【天气寒凉,吃碗元宵就去睡吧。】
话音散在穿堂风中,她人已踏着夜色掠出十丈开外。
***
对薛宝珠来说,出宫门的难度的确和买菜没什么区别,君不见上官浅和云为衫都能一身夜行衣来去自如吗?
在徵宫之内,她通行无阻;而徵宫之外,只要稍微避开巡视的侍卫和岗哨,穿行于山林树梢之间,旧尘山谷的灯火就在薛宝珠眼前蜿蜒成河。
安排在山谷中的顾家人很快为她指引出宫子羽一行人的行踪。
【珠儿。】不多时,顾剑崔也到了,她身后还跟着立秋和立冬。
薛宝珠向许久未见的姐姐打声招呼,两人就这样站在高高的屋檐上,俯瞰着脚下灯火璀璨、人头攒动的长街,以及其中衣着光鲜的宫子羽一行人。
简直明显到不能更明显。
底下的宫紫商原本拉着云为衫左顾右盼,不知两人悄悄说了什么,她忽然猛地往拥挤的人群中一蹿,借着人海和宫子羽三人分开了。
而宫子羽果然没辜负宫紫商的期盼,将金繁支开去寻找她了。
薛宝珠:...真棒,分头行动,一抓能抓两。
她无语地扶额,扭头去看姐姐。
不用说,顾剑崔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她微微颔首,转身带走一半人马,径直朝宫紫商的方向飞去。
在宫子羽开开心心逛街买面人,猜灯谜,脸红心跳编花绳的时候,浑然不知头顶之上,十几道身影正悄然跟随着他。
薛宝珠身形轻如飞絮,立秋擅长探查之术,立冬在四小童子中武功最高,其余顾家人皆是暗部中负责情报的好手。
因此,就算偶尔有微风拂过,衣袂轻扬,她们却完美地融入了喧嚣的市声之中。
众人毫不费力地穿梭于屋檐之间,始终保持着与宫子羽若即若离的距离。
立秋忽然轻声说:【来了。】
只见云为衫终于找到了与她碰头之人。她佯装与对方相撞,顺势被‘偷’走了戒指,借此将宫子羽引开。
【小姐?】立冬抱剑而立,低声询问,她们该追哪一边?
薛宝珠沉默一瞬,皱了皱眉,抬手示意除了两个小童之外的其余人跟上宫子羽,而她自己则带着立秋和立冬悄然跟上了云为衫。
无锋绑走宫子羽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紧急转移,甩开追兵,而云为衫定会找上级汇报,顺着她的行踪,找到无锋的上下游据点才是当务之急。
只见云为衫沿着街道一路快步疾行,紧紧跟随着前面的一个黑衣男子,随后转身进了一个热闹喧嚣的所在。
【万花楼?!原来她们藏身在这里。】立秋一惊,恍然大悟。
潜伏在旧尘山谷时,顾剑崔并非未曾来过此处。但她性情纯良中直,只在楼中大堂和四周探查,从未点过花娘。
至于李道生更是绝不可能了。他虽懂得这些风月之事,却绝不会在顾剑崔面前做出这种举动。
而且周围还有顾家人看着呢,回头被薛宝珠知道了,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可云为衫进了楼内,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薛宝珠只能站的再近一些,依据她的脚步声和偶尔经过的窗户来判断方位,进而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继续跟随。
幸运的是,云为衫最终停在了一个窗户大开的包厢里。
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着紫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温茶。
她身旁正是方才给云为衫带路的黑衣男子,云为衫走到紫衣姑娘的对面坐了下来。
立秋双眼紧紧盯着屋中三人,凝神捕捉她们的口型,将她们的言语一一复述给薛宝珠。
【又一个魍?】薛宝珠眉心一挑,知道了紫衣女子的身份。
妙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回可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能像上次的司徒震霆一样,务必留下活口,从她口中撬出其余高层的身份才行。
斜方忽然传来悄不可闻的气流声,薛宝珠微微侧头,一阵清风拂过,她身后凭空多出数十道黑色的影子。
是之前分头去跟宫子羽的那一批人。
怎么回事?薛宝珠有些讶然。
万花楼下喧哗骤起——没想到她猜想的、本该被掳走的宫子羽,此刻竟与几个宫门侍卫打扮的人起了冲突,领头的人薛宝珠也认得,是宫尚角的贴身侍卫金复。
宫子羽看起来毫发无损,除了脸上多出几分焦急之外,和前一刻没有区别。
自己居然猜错了,无锋的人,居然没有对他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