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褐色星球逐渐由一个点变成圆盘的大小。在无边的宇宙之中飞行，没有参考物，萧雅无法通过眼睛来估算距离。
她只能感觉到红莲飞行的速度很快，几乎眨眼间就逼近了那颗褐色的星球。
在快要靠近近地轨道时，红莲停了下来。一直环绕在身边的液态圆环排列在面前，随即，里面分化出了两粒水滴大小的物质。
红莲的声音传来：“操控通讯界面，开启屏蔽功能。”
按照指示，萧雅投影了对应的操控界面。随着屏幕的亮起，两粒水滴一左一右疾速没入宇宙深处。
片刻后，萧雅看到整个星系的黑暗之中闪过一抹红光，对应到地质扫描仪上是一道非常细微的能量波段。稍纵即逝。
萧雅挠挠头：“这看起来有点像3K背景辐射，你做了什么吗？”
红莲道：“我阻断了这个星系进行超距通讯的可能。”
萧雅一惊：“啊？就那两滴水？孤立了整个星系？”
红莲道：“莱彻的母体既然能跃迁这么远的距离，就证明它们也有超距通信的能力可以联系到4546b星球的虫族余孽。”
“考虑到有时间树的存在，我不能让它们传递任何我的消息。”
萧雅发现，如今躯体的解析界面里，有关星系的结果显示为一个封闭的球体。那取自液态武器的两滴水干扰了整个星系的电磁粒子，并持续扰动着空间曲率。
在这段时间内，整个星系除了超距通信之外，曲率跃迁也被禁止。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红莲在开战之前，直接封闭了任何逃离星系的可能。
越来越逼近褐色星球，萧雅才看到在其背面还有一颗小小的卫星，与月球一般大。躯体停在了地月轨道之间，萧雅调出先驱者地质扫描仪，将功率设置为最大，对整个星球开启了扫描。
这是她第一次全功率使用这种装置。一道银色光环自双眼扫出，眨眼间便蔓延到了星球表面。十秒之后，整颗行星的数据同步到了脑海之中。
换作从前，如此大的数据量涌入会在瞬间让萧雅昏死过去，如今有了躯体的辅助，她没有半点不适之感。在宛如大海的数据之中，她在瞬间便找到了那片落叶。
那是嚣嘈所在的位置。
“这颗星球……解析结果为‘濒临崩溃的系统。’”
萧雅认真看着界面。
“是因为新的莱彻女王把其地核的能源全都汲取了吗？”
即使是没有降落，萧雅也能看到褐色星球的表面。大地四分五裂，缝隙内亮着剧烈的白光，天空中漂浮着碎石残肢。星球的引力已经维系不了地表的大气系统，失去了保护，宇宙射线肆无忌惮地摧残着地表的生态。
而在地表投影上那个呈现出黑色的标记点，就是嚣嘈。
“它逃离的时间并不长，却直接吸干了这颗星球的地核。”
“莱彻文明还是有两把刷子啊。”
萧雅不禁叹道。这种汲取能源的效率，要是放在地球上，霉菌怕是要拿去满世界找石油吸。
她抬起手，液态圆环环绕在小臂上。片刻后，巴掌大小的液体从圆环内部分离而出，径直飞向星球。
这种液态武器的分离速度突破了萧雅的见闻，它们的行进轨迹看起来并不是位移。萧雅只觉前后宛如被拼接的画面，下一刻，分离出去的液体就已经抵达了星球表面，并与地表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萧雅有些看不太懂了：“这种武器是怎么回事？眨眼间便从卫星抵达了地表，速度应该超过了光速吧？”
“还是直接采取了跃迁？”
思考间，萧雅只看到远处有一道黑影逼近。在靠近卫星还有一段距离后，黑影似乎看清了萧雅的样子，又急忙折返，往宇宙深处逃窜。
认出了红莲的嚣嘈一点也没迟疑，撒腿就跑，并在过程中再度启用曲率跃迁。但它绝望地发现，整个星系的空间曲率都被锁定，凭莱彻文明的科技，无论如何也无法启动跃迁。
萧雅急忙道：“红莲，它要逃！我们追上去！”
红莲摇头：“不必。”
她就静静漂浮在卫星前，双眼锁定住了嚣嘈。不到五秒的时间，通信界面于萧雅面前成形，对面传来了剧烈的引擎声。
红莲直接搭建了通讯网络，并强行让嚣嘈接入了连线！嚣嘈发现了红莲的动作，自己也没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
自始至终红莲都没有动过，就像一只猫观察着逃跑的老鼠，看着这场游戏。她伸出手，将一副图像展开在萧雅面前。那是莱彻女王的躯体。
这副巨大的女王躯体由许多精密材料打造，萧雅认真查看着分析结果。那些材料基本都是卡拉虫族还原的4546b星球的史前生物骨骼，大部分为硅基生物，少数为虫族融合的产物。
“这些物质的各方面特性，都不是如今的地球科技能比的。即使使用地球的核武器，也无法对其造成损伤。”
红莲道：“不必沮丧。我呈现这些结果，只是想给你讲解这些科技。”
“有朝一日你若回到地球，或许能用得上。”
红莲就如同一位老师，看着莱彻女王满星系逃窜却丝毫不在意，耐心地给萧雅解释着莱彻文明使用的每一种科技的利弊以及原理。
而红莲讲解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呢喃，也同样响在嚣嘈的耳边。红莲把莱彻文明的所有科技原理剖析得一丝不挂，全都讲给了萧雅听，每一句话都听得嚣嘈心惊胆战，它想挂断通讯，但却不被红莲允许，只能被逼迫着听完红莲的话。
终于，嚣嘈忍受不了了。
红莲当着它的面，把莱彻文明的原理全都教给萧雅，这种行为于它而言是一种蔑视。
让一个人崩溃的不是强大力量，而是这种冷漠的蔑视。
“够了！你们这些该死的先驱者，自诩秩序的维系者，却随意处置其余文明的命运！”
嚣嘈的咒骂声传来，红莲停止了讲解，和萧雅一起听着。
“你们的科技确实领先我族，但宇宙如此浩瀚，如你们的文明比比皆是！”
“你真就觉得自己立于宇宙的高塔之上吗！”
“如此无视宇宙法则，你的蔑视终会给你带来灾难！”
红莲沉默了片刻，道：
“所以，我族已经灭亡了。”
面对嚣嘈最后歇斯底里的咒骂，红莲显得非常坦然。
曾经的她，于文明倾覆的最后，万念俱灰，抓住那一丝希望苦苦挣扎，寻求着复兴文明的方法。
那时的红莲，与如今的嚣嘈，何其相似。
但如今的红莲，已经不再有那种执念。
她想明白了很多。
文明有诞生，有发展，有辉煌，自然也会有衰落和灭亡。
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也是桃乐丝一直想让她明白的道理。
在宇宙的法则之下，没有文明能够逃离，没有文明能够幸存。
再辉煌的文明，都会化为黑暗之中那颗不起眼的星星，成为历史记载上那一段冰冷的数据，化作看不见的信号，回荡在浩瀚的黑暗之中，最后消散。
化作尘埃。
寄托于大脑之中的红莲，操控着自己的躯体，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萧雅的脸。
“我来此，只是想让她好过一点。”
“这是六百年前的我，欠她的一个拥抱。”
………………
沉寂了片刻后，嚣嘈开始放手一搏。
它发现了曲率跃迁被禁止，超距通信被阻断，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这个星系。
自这数千年来，卡拉虫族在它的领导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最终找到了4546b星球苟延残喘，并利用阿达的残留，成功导致了先驱者的覆亡。
大仇得报后，它只想重新创造女王，复兴原本的文明。
无数次的筹划，中途虽然有了波折，但总体都在向预期的目标靠近。
遇到花园水母的阻拦？无所谓，虫族们耗得起。
凌奕将它们逼入绝境？没关系，虫族还能重建。
萧雅的小打小闹？那对虫族没有实质性的损害，不足为虑。
如今已经成功复原出女王躯体，但却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红莲。
就是它们计划里从来没考虑过的萧雅，让它感到了绝望。
红莲没有留给它任何逃跑的机会。
让人绝望的不是对手比你强，而是对手明明领先你好几个层次，却依旧谨慎得令人发指。
嚣嘈不再逃了，它回过头，躯体上溢出了黑光。
“你们的文明再领先，也毕竟覆灭了数百年。这数百年来，我族也在拼命发展。”
“即使落后于你们，我族也绝不好对付！”
与莱彻女王躯体上黑光相呼应的，是这个星系内的六大行星。这些星球的表面上都开始弥漫起不同的颜色。在那一瞬间，六大行星的能源波段突然紊乱了起来！
萧雅观察到地质扫描仪上疯狂跳动的信号，回头看去，发现远处的行星脱离了之前的公转轨道，并以一个可怕的速度向自己这边聚拢！
“它干扰了行星的公转？！”
萧雅从没见过这种场景，有些慌乱。她知道莱彻文明很强，但没想到这么强，居然强行影响行星的公转，并让其以一个可怕的速度迁移！
其余的行星越来越近，萧雅身后的卫星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引力下已经开始解体。引力将卫星的表面撕开裂缝，无数尘埃涌入宇宙，最终露出了燃烧着的星核。
嚣嘈狠狠地盯着围住萧雅的行星，并下达了某种命令。
“在我抵达这个星系时，便在每个行星地核里设置下了我族的装置。”
“本来是打算给女王躯体所用，但如今……”
“一起化为尘埃吧！”
六大行星的地核里溢出冲天黑光，地表出现裂缝，并以一个可怕的速度解体！漫天飞舞的陨石回荡在整个星系内，六个星核溢出的红光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轰！！！”
无比绚烂的火光淹没了整个星系。六颗行星的爆炸产生的能源波动摧毁了沿途的一切，小行星带在瞬间化为齑粉！此起彼伏的能源湮灭了一切物质，空间曲率都被影响！
………………
无比嘈杂的场景里，只传来了红莲的一声轻叹。
有着无奈，也有着怜悯。
对于莱彻文明而言，它们能想到的最后底牌，就是引爆星系内所有的行星，并希望以此来对先驱者造成伤害。
它们觉得，只要引爆的行星够多，叠加的能源够强，就能摧毁红莲的躯体。
这不怪它们。
科技是促使文明发展的动力，但科技也会成为限制文明的枷锁。
使用刀剑的原始人，畅想未来战争的时候，只会构想出更锋利的刀，更坚固的盾，射程更远的弓。
他们不会想到未来的世界会有飞机大炮和导弹。
而如地球文明的人们，畅想科幻战争时，也只会想出更大的宇宙战舰，更厉害的导弹，然后拿着高科技的刀与剑去和敌人肉搏。
他们想不出高级文明的样子。
卡拉虫族也是一样。
在六颗行星被引爆的瞬间，红莲只是伸出手，手掌里浮现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
萧雅认得那个东西。
那是先驱者研制的，维度武器：
频率控制仪。
操控宇宙万物基本粒子振动频率的，灭世武器。
世间万物，在不同的物理规则演变下，会产生数不清的现象。各不相同的现象会迷乱人的双眼，让人沉醉于发掘背后的规律之中。
但一切现象，归根到底，起因都是振动。
基本粒子会振动，热量由此产生。
基本粒子因振动而产生碰撞，新粒子由此产生。
因为振动，才会有生命，进而衍生出无限的可能。
剧烈的爆炸，紊乱的能量流，释放出的毁灭性物质，都由振动而生。
以时间为坐标的参考系，被称为时域。而以频率为坐标的参考系，便是频域。
频率控制仪，便是一个整合了宇宙万物的频率的巨大频域。
其坐标系上的每一个点，都可以被人为控制。
于是，红莲轻轻拨动罗盘，将整个星系的频率归零。
那一瞬间，万物静止。
萧雅看着陷入停滞的宇宙，不知作何表情。
她无法理解频率控制仪的具体原理，也不知先驱者是如何研制出了这种灭世武器。
她只知道，在这一瞬间，整个星系都被红莲判了死刑。
陷入绝对静止的星系。
永远无法诞生新生命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