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万河和林伊萱先后步入病房,此时的挂钟时间,来到了3:05。
“小河,情况怎么样了?”
“是啊,小河快说说,你爸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本来,王荣女和王佑川以为自己能够沉得住气。
可王万河出去的每一分钟,都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煎熬。
虽然只过去七分钟,但他们的脑子里脑补出了各种各样的可能。
关心则乱,属实如此。
不过这时的关心,却让王万河无比的为难。
他该怎么狠下心说出口呢?反复张嘴,可一字未发。
此前一直盯着挂钟的王守川,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的窘迫与为难。
“儿子,你过来!”
其实,从王万河与林伊萱的默不作声,王荣女和王佑川便意识到了什么。
人的精气神,仿佛在一瞬间,就耗散了许多。
蹲在父亲的病床前,王万河颤抖着抓住父亲的手。
他哽咽地开口:“爸,对不起!”
王万河此刻不知该说什么,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唯有对不起三字,才是此刻最容易说出口的话了。
“呵呵,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王守川抽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王万河的脑袋。
“你还记得吗,二十五年前,也是312病房,那是我,另一段人生的起点。”
王万河微微一愣,未免太过巧合,他几乎都没有印象了,没想到父亲还能记得这一档子事。
二十五年前,是父母遭遇车祸的那一年。
另一段人生的起点,尽管王万河心生疑惑,但现在明显不是提问的时候。
他静静地守候一旁,通红的双眼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病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压抑了不少。
而林伊萱、王荣女、王佑川三人,似乎都察觉到了一些东西,眼眶湿润地暂时退出了病房,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拨通了几个电话。
“您好,庞老师,我是王乾元的妈妈。能麻烦您告诉一下乾元,让他尽快来市医院吗?家里出了点事,很重要!”
“好的,乾元妈妈,我马上去告诉他!”
“添瑞,回来看看你大舅吧!”
“我现在就订机票,最快的航班!”
“万流,叫上你妹,抓紧时间回来,你大伯出事了。”
“我们马上回来!”
电话很快就被挂断了。
病房内,王守川仍在继续说着,眼神之中,回忆万千。
“可是,我都没来得及见上妈一面,一句话都没说,她就走了!我好久,好久,没见她了,我好想她!”
王守川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抓着王万河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泪水深陷于眼眶中。
“好好,爸您先别激动!等您的身体好些,我们去山上看看奶奶!”
王万河下意识地认为,父亲口中的妈是自己几年前去世的奶奶,忽略了父亲话中的逻辑关系。
“不对,不是我妈,是你妈!也不对,是咱妈!是我车祸去世的老婆!”
不知为何,王守川似乎有些胡言乱语;不过王万河也清楚了,父亲口中所说的,是他的母亲王雪燕。
这是父亲一辈子的遗憾,又何尝不是王万河的呢?
一阵情绪的爆发后,往往是突如其来的沉默,现在便是如此。
就在这时,林伊萱三人从走廊外回来了,时间3:08。
“万河,千江的电话我也打了。”
“谢谢叔了!”王万河回过头,勉力扯出一丝笑容。
“没事儿!应该的。”
若是在平日,王佑川一定会说些玩笑话,但是现在,没那个闲心,也不该说。
“伊萱!”
王守川的目光忽然亮了亮,叫来了林伊萱。
林伊萱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哀伤,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蹲在王守川床位的另一侧。
“爸,怎么了?”
王守川看了看林伊萱,又看了看王万河,旋即,拉过两人的手附在一起。
“你们两个人,以后好好的,知道吗?平平淡淡才是真,健健康康才是福。”
“万河,平时多让着点伊萱,脾气不要犯倔,有些事不要计较,老婆是用来疼的。”
“伊萱,以后多帮我照顾照顾这小子,他很矛盾,有时候很轴,关心着些。也千万别忘了照顾自己!”
“你们的路,还很长,两个人都要好好的!其实不用我说,你们也会好好的。可我就是忍不住啊。”
王守川笑着,视线落在那苍白的天花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而此时的王万河和林伊萱两人,早已泣不成声。
泪水砸落在洁白的被单上,晕染出一片淡淡的浅墨。
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越是平淡的话语,越是有一种触人心弦的力量。
王守川像是没注意到两人的状态,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还是有些可惜,临了了,没能见上他们几个小的最后一面。慕萱那丫头,会哭得很惨吧。”
“也不知道千江过得好不好,现在的社会,很难闯荡啊。”
“万流和玲儿那丫头,也有段时间没见了。添瑞也好久没见了。”
王守川念叨着家中的几个下辈,如数家珍。
王荣女和王佑川此刻也克制不住内心涌动的情绪,无声地揩拭着沧桑面庞上的泪水。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回忆过去,会忽然操心家中的后辈。
虽然不是绝对,但王荣女和王佑川两人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妈临走之前,也是如此的表现。
如今看到相似的场景,又如何不感伤。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迎来送往,是人生常态。
可又有谁,能做到真正坦然地面对。
“守川,别担心,能见到的。再撑几天,说不定医生能治呢。”
即使知道几乎不可能,王荣女也不愿再面对亲人的去世。
她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连自己,都很难相信的谎言,似乎这样,就能给他人慰藉,给自己慰藉。
“撑不住了!阿姐,我,快没时间了。”
他再次扫视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这次,他的眼皮沉重不已,挂钟上的数字开始变得难以辨认。
刚好走到3:11,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了,或许,要比一分钟多。
之前王守川说得很多,不过也说得很快。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不能拖拉,想说的话得快点说。
但真的临近时间节点时,他又恨不得老天再可怜自己几分钟。
“我留下的财产不多,都分配好了,遗嘱在家里电脑的桌面上。”
“我很高兴,有了一段别样的人生,虽然我时常觉得孤独。”
“万河啊,如果有机会,希望你能让自己拥有不一样的人生选择。”
突然,王守川瞪大了双眼,浑浊的泪水哗哗地下落,但他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病房的门口。
“爸,妈,你们来接我了!儿子好开心!”
“哈哈哈!哈哈!”
病房中的所有,全都一脸惊恐地齐刷刷看向了门口,可那里,空无一人。
可反应过来之后,他们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希望他们也可以看见。
那是他们最思念的人啊。
然而,笑声戛然而止。
仪器发出了尖锐的鸣响,图像中,明晃晃的亮出一条刺眼的直线。
王守川,此刻面目含笑,闭着双眼,像一根未点燃的蜡烛,安详地躺在那,没了半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