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爸爸出院,新学期又开始了。
顾建国正月初十出院的时候,黄月兰去了趟娘家,腆着脸找俩个弟弟借了五千元把丈夫和另外一名伤者的医药费结清了。回到家里对着丈夫嚎哭,“建国,亲情比纸薄啊,原先你有钱的时候,贴补我家兄弟,现在你倒霉了,找他们借钱,都说困难,没一个爽快的,脸色实在难看啊。”
顾建国说不出完整话来,急的嘴里呜呜咽咽的叫,嘴唇不停的哆嗦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胸膛急速起伏着。顾美玲揉着他的腿,能感觉爸爸身体在剧烈发抖。能干要强了一辈子的男人,看到妻子受委屈实在是难过。
黄月兰嚎的声音有些大,顾建兵和老婆刘春花在隔壁听到过来了,责备弟媳妇,“你干什么呢,有事没事总是哭,建国都出院了,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了,你这样搞,他又要急死了。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么一点用都没有,遇事就知道哭,哭就能解决问题吗?我们都在帮衬着你,日子总会过下去。”
被大伯哥好一顿数落,黄月兰总算不哭了,她小声的申辩着,“我只是心里难受,哭出来心情好点,没钱难死人。”
“你难受也不能对着建国哭,他是个病人,什么也干不了,你要想他早点好起来,就不要给他增加心里负担了。”
大伯不留情面的训斥妈妈,顾美玲听的揪心,再过六天,她就要开学了,学杂费,住宿费,伙食费要一千多,要到哪里去借钱?到时候妈妈又这样哭,爸爸无奈,自己无法,该怎么办。
顾建国瞅着乖巧的大侄女不停的给弟弟按揉穴位,欣慰的说:“玲玲是个孝顺的,你就是看着三个懂事的孩子,也要支楞起来,苦个几年,等玲玲挣钱了,你的日子不就好过了,过几天开学了,玲玲的学费准备好了没?”
顾美玲闻听此言,心头一喜,盯着大伯。
黄月兰一声叹息,“没呢,家里就几百块钱生活费,她开学要交一千多,可愁人呢。”
顾建兵没有多想,直接吩咐:“春花,玲玲读书是个正事,不能耽搁,你回家看看,还有多少钱,帮着一起凑凑。”
大伯的话音才落,顾美玲看到大伯母脸色明显变了,露出很不情愿的表情,半天才出声,“家里有没有钱你不知道啊,上次才给建国交了两千块医药费的。”
顾建兵瞧着老婆脸色变了又变,当着侄女的面,自己找台阶下,“我不记得了,回家再看看,玲玲,你别急,实在不行,再找小姑去借啊。”说完,俩人一起出去了。
才出大门,顾美玲就听到大伯母骂大伯,“你搞的多有钱似的,充什么大爷,嘴一张,就管我要钱。出什么馊主意,可别叫建兰恼了你。”
等到晚上顾美玲去大伯家问学费的事,大伯不在,只有大伯母在家。刘春花嗯了一声,也不说话,冷着脸把手上的散毛线全绕成毛线球,才慢吞吞的从堂屋捱到里屋。
顾美玲难堪极了,强忍着想走的冲动,下午的时候,妈妈说外公让她别读书了,家里这个样子,吃饭都成问题了,还上什么高中,跟着同乡去广东打工,挣些钱来减轻家里的负担。顾美玲当时就呆了,她不知道这是外公的意思还是妈妈的意思,反正妈妈让她自己去找大伯借学费。
垂头低眉站在堂屋,心里默默的数数,当数到八百个数时,大伯母终于出来了。手里拿了一沓钱出来,讪讪的笑着,“前阵子给你爸交医药费,过年又买了好些东西送给你家,现在家里就这剩这四百块钱。”
顾美玲低声道过谢,双手接了钱转身要走,刘春花喊住她,“你成绩在班上是不是拔尖?能考上大学吗?”
这话问的顾美玲无法回答,她摇摇头,低头不语呆站着。
刘春花靠近来,摸着顾美玲头发,自言自语,“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书也读的不错。”
顾美玲听不太懂大伯母的话,转身回家,她有些羞耻,这种被施舍的感觉实在难受,学费还没凑齐,明天还得去两个姑姑家借钱。
第二日顾美玲早早起来,帮着妈妈做了家务,给爸爸喂过早饭,按过穴位后,附在爸爸耳边说去姑姑家借学费。
顾建国躺在床上,他听清了女儿的话,啊啊呜呜说不出个囫囵话,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懂,自己一出事,可苦了妻儿,看着大女儿无助的模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美玲在大门口愣了一会神,想去小姑姑家,她家有个养猪场,经济条件比大姑姑家好多了。可妈妈说家里出事,小姑姑已经借了两万多了,以后有事还要麻烦她,这次就不要找她了。
新春正月里,从医院回来,还没向大姑姑拜年,就先向她借钱,实在是难张嘴。左想右想,发了好一阵呆,顾美玲才慢慢向大姑姑家走去。她家不远,就在隔壁石桥村。
大姑姑家大门开着,却不见人影,顾美玲登时有些急,可别白跑一趟啊。四处张望,远远的看一个老妇人挑着担子走来了。正是大姑姑,顾美玲跑向前,“大姑,你去哪里啦,我帮你挑。”
顾建英看到是侄女,布满皱纹的脸笑的像菊瓣绽开,“是玲玲来啦,你爸好些没?”
顾美玲点头,伸手去接大姑肩上的担子,顾建英推辞着,“不重,茼蒿都卖完了,我回家顺便去地里掰了几颗不好的白菜喂猪。”
回到屋里,放下担子,顾建英拉着顾美玲进房烤火,边张罗吃食给侄女吃,边问她,“今天来看姑姑,有事吗?”
还未开口,顾美玲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生怕大姑姑拒绝,她盯着鞋尖,低声说:“大姑,我过几天要开学了,还差.....点学费。”
顾建英没有犹豫,开了衣橱,在里面摸索出一个小布袋,连同身上卖菜的钱一起倒在桌子上,零零碎碎一桌子,最大的是五元,最小的是一分,最多的毛票,看着挺多,点过数,一共五百七十四元六角。
顾建英把整五百给了侄女,歉意的说:“老年人挣不到钱,我就这么些了,年前你大姑爹的老毛病犯了,打针吃药花了好几百,过年置办年货,人情往来,总是攒不下。”
顾美玲心里酸楚的不行,抚摸着大姑那双伸不直的手,粗糙的如同树皮,上面布满了老茧,展颜一笑,“谢谢大姑,我以后挣钱了报答你。”
顾美玲收好钱刚准备告辞,就听到一阵响亮而悠长的咳嗽声。未见大姑爹的人,先听到他的声。
顾建英嘴里念叨着,“死老头病还没好,不在家待着,到处跑,这是不想好了。”脚下不停,迎出门去。
大姑拍着大姑爹弯的像虾公一样的后背,帮他理顺气息。大姑爹总算咳嗽停下来,扶着墙,抬起咳的通红的脸,先向老伴解释,“今天天气好,我去捡柴火。”继而朝顾美玲笑,“玲玲来啦”。
大姑和顾美玲抬着大姑爹拾回来的一大根枯树枝,到厨房放好。看到大姑忙碌的样子,又不要自己帮忙,婉言谢绝大姑留饭,顾美玲回家去。